002 送你一套大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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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喽啰们边打呼哨边成队形分散展开,控制住各处路口。呼哨吆喝声、脚步锣击声、怪叫声响起一片,兼且尘土飞扬,端的夺人心魄。光天化日之下,仗着一小片树林就敢出队强行劫夺,着实配得上叫作响马。

骑马首领提马直冲都头,既不爱惜坐下战马,更不顾惜被冲之人,呼吸之间马到枪到,长枪隔开都头递出的朴刀,马匹已将都头冲倒,枪尖已顶牢在都头的胸口。

小喽啰跟抢上来拿绳索捆人,首领哈哈大笑畅快已极,纵马再冲向土兵和工匠,很是享受。

末宋世界马匹昂贵,此举无异于开着豪车冲撞低质量人口,能给驾驶着带来不可描述的快感。

两名步战首领刀枪并举,一下两下就拔倒一个人,小喽啰跟随在后捆绑结实,并在口中塞入木塞烂布,两腿间栓上绳子代替轻镣。这根短绳要是系在死人身上,还有个专门的称呼叫绊脚绳。

来鸿束手就绑,又在喽啰的喝令下挑起担子,跟着队伍朝树林中走。

穿过树林便是一片旷野,严冬季节麦苗贴地生长,长草经过霜雪的吹打残败毁烂湮灭将尽。好在最近少雨雪,脚下硬实,行走还算是方便。这个近两百人的队伍在开阔地带就敢于带着器械明来明去,不难想象,到了高大庄稼疯长的夏秋时节,一个人就敢藏在高梁地里打闷棍。

走了也有两里多路,眼前现出一条大河,岸边系着十来条平底帆船,舱面的主体部分都有苇席木柱的船篷。形体较为瘦长,异于内河中常见的宽体驳船。

众人驱赶俘虏上船动手开船,霎时篙、桨、橹、帆齐动,结成船队往东边开去。

一名青年织工再也忍耐不住,用头猛烈撞击舱柱,口中呜呜悲鸣不已。哭声感染力极强,连带几条船上的俘虏人人痛哭,手脚挣动。

众喽啰只得拔刀恐吓,拳打脚踢方才止住骚乱。

平心而论,群匪在劫人的过程中相当克制,不存在故意打骂虐待以求发泄的苗头,但他们这种不光劫财还要劫人的做派还是极为恐怖。

如果处在大航海时代,来鸿还能说是要把俘虏贩卖到外洋去做猪仔,现下却有点看不懂了。

绑票勒索?绑土兵的票去勒索长江南岸的平江府?这未免也有点太扯了。

杀了人去卖人肉包子?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却把去填河?还是将肉腌起来预备过阴天、人皮拿来做双靴子穿?

安定下来后,众匪轮流使船,换班吃饭。饭是三四指厚的粗面饼,菜是盐水泡的烂蒜、腌过的煮黄豆、咸萝卜咸黄瓜咸面酱,每人另有一块手机大小厚薄也相当的咸肉。咸肉之外诸样全不限量,管足管够。解渴的是装在大瓦罐里的凉水,看各人的珍视程度,应该是烧开后冷凉了的。

没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但作为随便吃吃的工作餐,算得上是很好了,来鸿一年下来也吃不上几回这样的好饭。

吃完喝足了抄起河水洗洗手脸,站在船头呼吸两口冷风,精神和肉体都得到了休息和满足。稍显不足的是,由于正在开工中,没有人扯开嗓子吼叫几声“老爷生长某某村,禀性生来要杀人”。

吃完了饭也不休歇,随即动手开工,搜检俘虏的衣包、鞋底、发结、腰带,寻常人能想到的夹带方式,群匪自然也都能想得到,不会遗漏过去。渔民辛辛苦苦地下网收网,到了拿鱼的时候,会让鱼儿漏网么?

俘虏都是塞了口的,也就不逼问审问,也不打骂,只是搜检。窝藏是俘虏的权力,搜检是劫匪的义务,因为窝藏就打人,那是劫匪无能,不是一个好劫匪。

搜到来鸿面前时,那名劫匪一眼就看见了他左手上的那个奴字,似乎觉得挺新鲜:“你是个官奴?”

来鸿点头。

劫匪正当二十四五岁的好年纪,江湖风霜也不能摧残其面容,只是增添了黝黑英武,他随口说了句“这倒不多见”,动手掏出来鸿口中的木球破布。

那是你少见多怪。

“会使枪棒么?”

来鸿连连干呕,请想想看那些破布进过多少人的口或者跟何种部位有过接触,没有吐个翻江倒海已经算是万幸了。“会一点。”

“船面上在行么?”

来鸿很骄傲:“我是在苏州长大的。”随即感到不妥,“会游水,会使船。”

这又是得分项,于是手脚被解开了,不过两腿间的绳子还是留着:“吃点东西再说话。”

来鸿强自控制,再加上舱中拥挤不便,也就没有行那个著名的唱喏礼,只是说:“谢谢好汉。”

舱中还有五名同行的匠人,见到来鸿交上了这种好运,有人羡慕,却也有人暗中诅咒:敢叫徒匪好汉,这可是交通匪类,将来有你受的,你还是太年轻啊。

来鸿狼吞虎咽吃下去两块面饼,好汉笑了:“饭量不错,跟我去见首领哥哥。”夸人饭量不错,在某种场合下是在暗示被夸的人身体强壮,至少是个干活的好手,并不是骂人。因为有个逻辑认为,能吃才能干,吃饭都不过关,干活就更不行了。

来鸿陪笑:“我终日都在干粗活,这一路从江南过来,都是挑着担子的。”他们是从江南平江府来,这必定不是什么秘密,都头身上带的公文估计早就被人家抄出来当擦屁股纸用掉了。言下之意是在说,你的眼力不错,我的身体素质还算不错。

两人来到船头,好汉跟同伙说了几句话,这条船就出离队形加速,不多时赶上三位首领的座船。两船齐头并行,好汉垂眼看了看来鸿双脚上的软镣,抽出背上长刀反手挑断绳索。

双舷间还有将近两米远时,好汉便一跃而过。他还没有转过身,来鸿也已在他身边落下,论起跨跃之大,比好汉只远不近。

两只船在水面上飘浮,船家就算技术再高明,也难于绝对把握水下的暗流。好汉跳过去之后,两船有可能更接近,却也有可能离得更远些。好汉抽刀斩断软镣,就已经表明跳帮会是一个小小的比试和考验,船上每个人都是行家老手,还会不明白这个?

或者是恶意地想看这个俘虏落入冷水中洗个澡,看这个俘虏胆怯出丑,或者只是善意地想看看俘虏的身手,他们都很有可能让两船离得更远些。

因此只要还能有点实力,紧跟着好汉跳帮才是最优解,哪怕是冒风险赌一把。

好汉露出一个笑脸,拍拍来鸿的背走向舱门,招呼来鸿跟进。

首领这条船在尺寸规格等方面毫无特别可记之处,三名首领正坐在一起推牌九。一名首领左手拿着两片粗面饼夹着两块咸肉,右手摆弄着骨牌,神情很是专注。

看来首领有资格吃两块咸肉,一时还看不出来咸肉是不是不限量,也不象是有酒。

好汉过去向三名首领说了自己在俘虏中的新鲜发现,又道:“腿子不错,挺利索。”

三人对视一下,显然也很感兴趣。手里玩着牌就问起了话。

大首领,就是催马摇枪冲撞人的那位,三十四五岁年纪,下了马其实并不高大,也只是中等身量,一身乡农打扮。给他一只糞筐,让他扮个拾糞老汉根本就不用再去化妆打扮。

二首领至多不过二十岁,头上扎黑绸头巾,身上黑布裤袄,脚下穿靴。他这身衣服全不搭調,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劫掠得来的,因此拼命地张扬卖弄。或许是输了钱,脸色很是不友好。

三首领无论从哪里看都像一个游走在乡村的货郎,跟他打交道,随时都要小心吃亏上当,年龄已有四十出头。吃饼夹咸肉的就是这位,这说明此人胃可能不好,所以进食很慢。三人之中以他面前的铜钱最多,手气不错。

大首领开口:“是家生奴子么?”

“是。不过转卖过几回。”

大首领:“想不想换个活法?”

“做梦都想。”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明白,只要能不做奴才,叫我做什么都行。不过在平江还有我的父母和一个妹妹。三位首领若是能派弟兄们去接他们出来,再给他们安排个去处,小人必定死心踏地为首领出力效命,死而不怨。”

二首领明显不快:“你家里很有钱么?”

“我的父母还有妹妹也都是奴仆奴婢,没有钱财,我们都只有一条性命。”

二首领笑了:“这就是说,要替他们赎身,还要替他们再安一个家?”

“是这样的。”

三首领摇头:“看来你还是没能明白。你要知道,你跟我们是讲不起条件的。再说了,你能干什么?你是谁?”

“我很明白。通常来说,你们哪怕只是烦了我,就可以拿刀砍死我,死尸顺手朝水里一推就能完事。若是手法够好,没遇上逆风颠簸,血都能落到水里,你们甚至于都不用舀水上来冲船。你们没有损失,大不了明天后天又能抓到人。我却不一样,我的性命就没了,这一辈子就完了。因此你们提的任何条件我都得答应,不能讨价还价。”

“但问题是,眼下并不是通常来说。我身上是没有一文钱,还要麻烦弟兄们去搬请我的父母家人,再给他们安一个家,不过我有可能送给各位一套大富贵,大到各位接都接不住。”

大首领没有任何思索,看向带来鸿进舱的那名好汉:“你这就带他出去取个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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