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半,区政府大楼的走廊只剩尽头政策研究室还亮着灯。
张强趴在桌上的后背剧烈起伏,钢笔在笔记本上戳出个破洞——马勇下午在茶水间掐着他后颈说的话还在耳边炸响:“明早再拿不到修改后的预算表,你妈住院的押金单,我让人贴到社区公告栏。”
他摸出兜里的降压药,玻璃药瓶在掌心磕得叮当响。
上周体检医生说他心脏早搏,可马勇塞过来的现金红包还在抽屉最底层,那叠钱压得他胃里翻涌。
茶水间的电热水壶“咔”地跳停,蒸汽声惊得他手腕一哆嗦,药瓶骨碌碌滚到桌脚。
弯腰去捡时,眼前突然腾起黑雾。
张强扶着桌沿想站起来,却看见自己的手在发抖,像浸在冰水里的枯枝。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破碎的呜咽,接着膝盖一软,额头重重撞在桌角。
“张哥!”周莉抱着一摞文件从复印室出来,正撞见这幕。
她扔了文件扑过去,指尖触到张强后颈的冷汗时,手都在颤。
摸出手机的瞬间,她瞥见张强半开的抽屉里露出半截便签纸,字迹歪歪扭扭,全是数字和字母的乱码——和陈正国让她留意的“异常通讯痕迹”太像了。
陈正国赶到时,120的鸣笛声正划破雪夜。
他蹲在急救车旁,看着医护人员给张强戴上氧气面罩,对方苍白的脸在车灯下像张薄纸。
周莉凑过来,掌心攥着那张便签,指尖冻得发红:“在他抽屉里发现的,可能是……”
“加密通讯。”陈正国捏着便签的指节泛白。
前世他见过类似的东西,是某国企贪腐案里会计和出纳对暗号用的,把日期、金额拆成数字,再用拼音首字母混淆。
他盯着便签上“1123QH”这串字符——1123是今天的日期,QH…青河区?
“送张强去市一院,重点查心脏和神经科。”他转身对周莉说,声音压得很低,“你今晚去我办公室,把去年纪委王主任写的《胁从人员心理干预案例》找出来,重点看第三章。”
雪粒打在窗户上沙沙作响。
陈正国在办公室待到凌晨三点,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写满推演:张强母亲在市三院心内科住院,押金缺口五万;马勇上个月刚给儿子转了套学区房;李明被停职前分管过老旧小区改造项目的资金审批……他合上本子时,晨光已经漫过窗棂。
“小张啊,这是初步调查结论。”陈正国故意把“结案报告”摊在茶水间的小圆桌上,转身去接水时,眼角瞥见张强扶着墙进来。
对方的白大褂还没换,手腕上还贴着输液贴,目光扫过报告标题“关于文件篡改事件胁从人员处理意见”时,喉结猛地动了动。
“陈科。”清晨七点,陈正国刚进办公室,张强就跟了进来。
他的手指绞着医院的病号服下摆,指缝里渗出冷汗:“我…我能单独跟你说点事吗?”
陈正国拉过椅子:“坐下说。”
“是马主任逼我的。”张强突然哭出声,肩膀抖得像筛糠,“他说我妈住院的钱都是李副主任垫的,要是我不按他说的改数据,就断了后续治疗。
那些爆料的截图,也是他让我发的……”他从怀里摸出个U盘,“这是我偷偷备份的修改记录,时间戳都在。
李副主任…他上个月还收了建材商的卡,我亲眼看见的!”
陈正国把纸巾盒推过去,声音温和却坚定:“你配合调查,组织会考虑你的实际情况。”他看着张强颤抖着写下交代材料,钢笔尖在纸上洇出好几个墨点,像滴在宣纸上的血。
同一时刻,区政府地下档案室的铁门被撬开条缝。
马勇戴着橡胶手套,手机屏幕的冷光照着他扭曲的脸。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最里面的铁皮柜,输入密码时,指尖在“9”键上顿了顿——那是李明生日的最后一位。
“咔嗒”,柜门打开的瞬间,马勇的冷汗浸透衬衫。
他抓起里面的移动硬盘就要拔线,头顶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
抬头的刹那,他看见墙角的摄像头红灯在闪,像只盯着猎物的眼睛。
“刘主任,这是昨晚档案室的监控。”陈正国把U盘放在刘伟桌上时,晨光正好穿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割出明暗分明的线条,“马勇销毁的,是老旧小区改造原始预算的备份。”
刘伟盯着监控里马勇慌乱的动作,拍桌笑出声:“好小子!
早让人在档案室装了隐蔽摄像头?”
“上个月整理档案时,我跟后勤科提议加强电子资料保护。”陈正国垂眸,掩饰住眼底的暗涌——前世他就是在这步吃了亏,没留下关键证据才被反咬。
“今天的常委会,我要重点提这件事。”刘伟翻看着张强的交代材料,突然抬头,“小陈,你还有什么建议?”
“信息公开。”陈正国早有准备,“把改造项目的每笔支出都在官网上公示,让群众当监督员。”他想起前世那些被谣言毁掉的清白人,喉结动了动,“谣言止于公开,信任始于透明。”
散会时,纪委的同志已经等在门口。
陈正国路过李明原办公室时,看见封条在风里猎猎作响,“青河区政府办公室”的铜牌上还沾着昨夜的雪。
他摸出手机给苏若雪发消息:“今晚回家吃饭。”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瞥见走廊尽头,两个穿藏蓝制服的人正往李明办公室走去。
雪停了,阳光照在他们肩上的检徽上,亮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