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铃刚响，陈正国正收拾公文包，窗玻璃突然被撞得哐当响。
他抬头时，正看见张强像片被风卷的枯叶，踉跄着撞在他家防盗门上。
冷风从楼道口灌入，带着冬夜特有的寒意和一丝腐朽的霉味。
屋内暖黄的灯光照在张强苍白的脸上，映出他额角那抹墙灰的灰白，仿佛某种不祥的印记。
“陈……陈哥……”张强的羽绒服拉链崩开半截，额角沾着墙灰，呼吸像破风箱似的抽着，“有人……有人跟着我！”
他回头往楼道里扫了眼，喉结剧烈滚动，“从单位后门出来就不对劲，我绕了三条街，那黑外套还在——”
陈正国攥着钥匙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张强转岗后勤后，也是在某个冬夜被发现醉倒在护城河桥洞，后来被传“酗酒误事”提前退休。
此刻他盯着张强发颤的指尖，那指甲缝里还嵌着后勤科擦桌子的木屑，心里一阵钝痛。
他突然想起前几日在走廊看见的阴影——原来不是错觉，而是某种潜伏已久的威胁正在逼近。
“先进来。”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拽着张强胳膊往屋里带，余光瞥见楼梯转角闪过一道黑影。
那身影像是融化在黑暗中的一块墨迹，稍纵即逝，却让他背脊泛起一阵凉意。
门刚反锁上，张强就瘫在玄关凳上，羽绒服口袋里掉出包皱巴巴的红塔山，“我……我不该听李明的话。”
他突然抓住陈正国手腕，指节发白，眼神慌乱又痛苦，“去年他让我在老旧小区改造的招标资料里动了手脚，说就改个日期，不碍事。
可前天有个穿黑外套的来找我，说……说要我把当时的底单找出来……”
陈正国瞳孔微缩，心脏猛地一沉。
他感到胸口一阵压迫感，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将空气都抽离了。
前世老旧小区改造项目爆雷时，张强作为后勤科临时借调人员背了黑锅，后来被李明的人用“作风问题”彻底压死。
他蹲下来与张强平视，语气尽量放平稳：“现在那底单在哪？”
“烧了！”张强突然拔高声音，又慌忙捂住嘴，
可他们不信，说我藏起来了……”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拿出来的手直抖，屏幕上显示着陌生号码。
陈正国按住他要接的手，掌心冰冷而坚定：“别接。”他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未知来电”，想起前世老科长临终前说的“有些事，要让该醒的人先醒”，喉间发紧，仿佛有团火在燃烧。
“你今晚住我这，明天我陪你去派出所备案。”他说完，目光落在窗外渐暗的天空，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似乎提醒着春节临近，但此刻的陈正国只觉得耳边一片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一场风暴的到来。
第二日清晨，陈正国把热好的豆浆推给还在恍惚的张强，转身给周莉发消息：“把政务公开平台试点进展的简报提前发到工作群，标‘内部讨论’。”
周莉的回复秒回：“好的陈哥，需要加密吗？”
“不用。”陈正国盯着手机屏幕，指腹摩挲着咖啡杯沿，杯壁残留的咖啡渍像一道时间的年轮。
他的思绪在飞速运转，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审视。
十点整，工作群提示音此起彼伏。
陈正国端着茶杯晃到茶水间，余光瞥见马勇正盯着手机，指尖快速在屏幕上划拉——是删除截图的动作。
这个李明旧部的后颈绷得像根弦，直到确认群消息已被清空，才端起保温杯往外走，经过陈正国时，袖口露出半截金链子，在日光灯下晃得人眼疼。
陈正国摸出手机，给市纪委的老熟人王科长发了条消息：“马勇今早九点五十八分删除工作群截图，内容是政务公开试点简报。”
手机很快震动：“明白，我让人调他的聊天记录。”
下午三点，陈正国站在资料库铁门前，手里攥着刘伟批的“档案查阅单”。
铁皮柜上的灰尘积了半指厚，空气中弥漫着纸张氧化后的酸涩气息。
他戴着手套翻开李明在职期间的审批记录，纸页发出脆响。
当翻到“青河区文体中心改造项目”的档案盒时，他的动作顿住了——盒底压着一张泛黄的土地转让协议，甲方是青河区政府，乙方是“宏发置业”，而宏发置业正是市纪委最近在查的“违规圈地案”主犯。
“陈科员？”
陈正国迅速合上档案盒，转身看见档案室管理员张姐端着保温杯站在门口，“刘主任说让你半小时内还回来。”
“马上。”他应着，手指在协议上轻轻一按，记住了右下角的日期——2018年3月12日，前世这一天，李明刚升任办公室副主任。
当晚，刘伟的电话就打进了陈正国手机：“明早八点来我办公室。”
推开门时，刘伟正捏着封匿名举报信，信纸上的字是打印的，却在“泄露机密”四个字上重重画了红圈。
“有人说你私自查阅敏感档案。”刘伟把信推过来，目光像手术刀似的刮过陈正国，“解释。”
陈正国从公文包里取出两页纸。
第一页是完整的档案查阅记录，每一页文件的调取时间、用途都标得清清楚楚；第二页是段录音，里面传来他的声音：“周莉，把这份档案拍照备份，备注‘内部核查’。”
“我察觉有人盯着。”他声音稳得像块玉，语气中藏着冷静的锋芒，“所以提前让周莉留了痕。”
刘伟的手指在信纸上敲了两下，突然笑了：“你这小子，倒比我当年还精。”他把信折起来塞进抽屉，“以后查档案，直接跟我说。”
陈正国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的声控灯次第亮起，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中格外清晰。
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远处高楼灯火渐次亮起，但在这温暖的光背后，他仿佛看到无数双隐藏的眼睛正在窥视。
他想起张强昨晚颤抖的手，想起马勇删除截图时绷紧的后颈，想起那份压在档案盒底的协议——匿名举报不过是投石问路，真正的暗局，才刚掀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