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国把笔记本电脑往会议桌上一放，金属搭扣扣上的轻响在空荡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离老城区改造项目推进会还有四十分钟，他习惯提前半小时到场——前世吃过太多“准备不足”的亏，重生后这毛病改得比戒烟还彻底。
咖啡机的嗡鸣从茶水间飘过来。
他摸了摸后颈，这两天为了整理新方案熬得狠了，此刻正需要一杯黑咖啡提提神。
推开门的瞬间，瓷砖地面倒映出几道晃动的影子，他脚步微顿——茶水间最里面的小圆桌旁，李明正翘着二郎腿，指间的烟在空气里烫出细蛇似的灰。
“陈正国那小子最近尾巴翘上天了。”说话的是城建科的老周，茶杯在桌面磕出轻响，“上次刘伟主任当众夸他，连张副区长都多看了两眼。”
李明把烟灰弹进盛着残茶的纸杯，杯底腾起一缕焦糊气：“夸？等会儿推进会他汇报数据，我让他夸不成。”
他压低声音，喉结在领带下滚动，“老城区改造前三年的资金流向，我让人动了手脚。到时候我就说他调研漏了关键支出，你俩记得帮腔。”
陈正国的手指在门把手上掐出白印，愤怒和震惊在心中交织。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迅速思索着应对之策。
前世这时候他正被蒙在鼓里，李明等人利用他对老同事的信任，巧妙地掩盖了资金异常的线索，还在关键时期给他安排了大量其他工作，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直到项目被上级通报资金异常，所有功劳都算到李明头上。
此刻他盯着李明后颈凸起的骨节，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咖啡机的轰鸣——那笔本该用于加装电梯的三百万，前世就是在这个节点被挪去填了李明情人的美容院窟窿。
“李主任这招高啊。”另一个声音是财务科的小钱，“就算查起来，数据修改记录早删干净了……”
陈正国轻轻退后半步，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
他转身时后背贴上冰凉的墙，掌心的冷汗渗进衬衫袖口。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苏若雪发来的早安表情包，他快速划掉，指尖在通讯录里停在“赵芳”名字上。
“赵姐，能帮我调老城区改造近三年的资金流水吗？”他压着嗓子，眼睛盯着茶水间虚掩的门，“要原始凭证和系统修改记录，半小时内要。”
电话那头的键盘声突然停了：“现在？”
“现在。”陈正国摸出会议资料翻到第三页，上面用红笔标着前世记得的异常月份，“我记得财务系统有自动备份，你找运维科老张要权限。”
“行。”赵芳应得干脆，“十分钟后我在楼梯间等你。”
挂了电话，陈正国转身走向消防通道。
楼梯间的穿堂风卷着铁锈味灌进来，他数着台阶走到三楼转角，正看见赵芳抱着笔记本电脑从安全出口钻进来。
她的马尾辫有些松散，额角沾着碎发，却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
屏幕上的表格跳着冷白的光。
陈正国快速扫过摘要栏，2021年8月的“管道改造费”58万，对应发票是张伪造的建材公司章——前世审计组就是从这里撕开的口子。
他指尖点在修改记录上：“这几笔支出，系统显示是三天前被人手动调整了金额。”
赵芳凑近看，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我让老张查了操作IP，是财务科203办公室的电脑。”她压低声音，“那屋现在归小钱管。”
陈正国把数据截图存进U盘，金属片贴着掌心发烫。
他拍拍赵芳肩膀：“谢了，回头请你喝奶茶。”
“我要杨枝甘露。”赵芳把电脑往怀里拢了拢，转身时又补了句，“李明刚才去了张副区长办公室，待了十分钟。”
会议室的电子屏开始显示欢迎词时，陈正国正把U盘插进投影仪。
他望着陆续进来的科室负责人，看见李明晃着钥匙串进门，西装口袋里露出半盒软中华——那是前世他用来打点审计人员的牌子。
“下面请陈正国同志汇报前期调研成果。”刘伟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众人。
陈正国站起身，激光笔的红点落在“资金使用”板块：“根据近三年流水，我们发现……”
“等等。”李明突然抬手，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小陈，你这数据不对吧？”他拿起自己的资料扬了扬，“我这儿有财务科刚给的修正版，2021年8月的管道改造费应该是85万，不是你说的58万。”
会议室里响起零星的议论。
张副区长放下茶杯：“小李，怎么回事？”
“可能是小陈调研时漏看了补充协议。”李明往前探身，嘴角扯出半分笑，“毕竟年轻人经验不足……”
陈正国冷笑一声，“经验不足的是谁？李副主任，你刚从张副区长办公室出来，就带着所谓的修正版数据来质疑我，这时间安排得可真巧啊。”
他点击遥控器，屏幕上同时弹出原始凭证和修改记录，“这是财务系统自动备份的原始数据，8月管道改造费确为58万。而三天前22:17，有人用财务科203的电脑将金额改为85万。”
他转向李明，“李副主任，203办公室现在是谁在使用？”
李明的喉结动了动，额角冒出细汗。
小钱的椅子“哐当”撞在桌腿上，他慌忙低头翻资料，耳朵红得像煮熟的虾。
“另外。”陈正国调出伪造的发票扫描件，“这张建材公司的章，我让区市场监管局的朋友查过，那家公司早在2020年就注销了。”
刘伟“啪”地合上笔记本，目光像两把刀：“财务科立刻配合纪委查操作记录。”
他转向张副区长，“老张，这事儿得给同志们提个醒，数据造假这种歪风，该刹刹了。”
张副区长点头时，李明的手在桌下攥成拳。
陈正国看见他无名指的戒指蹭着桌沿，那是前世李明被双规前最后一次见面时还戴着的——据说是他亡母留下的遗物。
散会时，李明落在最后。
他经过陈正国身边时，身上的烟味裹着低低的威胁：“你赢不了。”
陈正国望着他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看守所那面霉斑斑驳的墙。
阳光透过会议室的窗户斜照进来，在地面铺出金箔似的光。
他摸出手机，苏若雪的新消息跳出来：“杨枝甘露要加西柚吗？”
他笑着回了个“加双份”，目光却落在窗外——三楼财务科的窗户边，小钱正慌慌张张拉上百叶帘。
陈正国知道，李明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但这一次，他手里的牌，比前世多了整整十五年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