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监狱的厨房位于地下一层，这里没有窗，没有通风口，只有挥之不去的湿气与沉闷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腐烂与油烟的味道，不明的爬虫在角落蠕动，像是这里天然的主人。
这是一处“雄性专属”的区域——没有女性，没有监督，只有劳作与汗水堆积出的黑暗角落。这里不叫厨房，更像是一间“食物生产间”，为上层生命体提供燃料的下等机械室。
戎一燃曾经路过这里一次，当时只是为厨房搬运食材。他原本对这座监狱能用如此丰富的食材做出如此难吃的饭感到强烈好奇，而当他隔着厨房门口望进去的一刹那，这份好奇便消散了，一切都过于合理了。
这里像是一座永恒封闭的禁闭室，即使是在白天，也只有墙壁上跳动的微弱火光勉强照明。空间又闷又热，像一只快要爆炸的高压锅，一股沉甸甸的压迫感仿佛永远笼罩其间。
“7号，是你们的顶头上司了，杂碎们！”
狱卒站在门口朝里吼了一嗓子，一燃却并不认识他，而站在门外的小叶则捂着鼻子，似乎不愿踏入一步。
厨房里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犯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戎一燃——这个从未见过的穿着囚服、编号为“7”的新人，竟然在头一次走进厨房时，就成了“他们的上司”。
“他现在拥有处决你们的权限。”狱卒公事公办地宣读，“当然，他不能指挥任何狱卒。以上。”
说罢，他转身离开。
厨房的门缓缓合上时，门外传来小叶补上的一句：“哦对了，从今往后，你们逾期的惩罚也算在你们长官身上。”
门“啪”地关死了。
“啧，不妙。”一燃心中暗道。他早就看出这条附加条款的漏洞，原本打算隐瞒下去，现在却被小叶当场抛了出来……
只能祈祷这些雄性……真的都是傻子了。
“继续干活吧，一切照旧。”一名体格壮硕的中年男子打破了沉默，他站在灶台旁，撸起袖子看了戎一燃一眼，“厨房里不是讲什么尊卑的地方，干活就是了。”
他说完，众人便又各司其职：洗菜的洗菜，剁骨的剁骨，搅粥的搅粥。
“外人总觉得厨房轻松，其实恰恰相反。”中年人继续说着，“你能看到的，就是这里所有的人了。”
一燃扫了一圈，厨房一共加上自己九人，人数之少令人咋舌。
“这几个人，每天要做出足够供一百四十多名囚犯吃的两顿饭——没经验，没休息。”中年男人自嘲地笑了笑，“当初我们几个连锅都不会烧。”
“现在也烧得不怎么样。”一燃心中吐槽，嘴上却没说出来。
他瞥了一眼男人胸口处印着的号码：“143号”。从他那娴熟的动作和发言中的权威来看，都在验证着号码显然并非按先后分配。
“来，你去把这些菜都切成小块。”143号把刀递过来，语气听起来是“请求”，却根本没留选择余地。
一燃接过刀，默默应下。虽不认同他们的处理方式，但他知道，初来乍到，还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炊烟升腾而起，封闭空间的温度开始升高。没有通风，汗水止不住地从额角流下，顺着下巴滴落，有的甚至直接滚入锅中。
那口锅里煮着一大桶粥，所有的食材被一股脑扔了进去，包括刚才切好的肉屑和菜末。
粥每时每刻都得有人站在锅边搅动。汤太厚，底容易糊；汤太薄，口感苦涩。可这搅汤的事太耗力气，一只手臂坚持不了多久，只能几人轮流上阵。
午餐终于在最后关头赶了出来。
饭没做完前没人能休息，饭做完了还要负责装盆、出餐，甚至清扫残渣。一燃也毫无例外地被派去搬餐桶，他感到肩膀像被扛上了一座小山，但依旧咬牙不语。
“你们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一燃心里发问，却知道此时此刻，没人能给他答案。
他只是默默低头，把饭抬了出去。
“哥，来一大碗！”
99号一看到一燃站在窗口，立刻小跑过来，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兴奋。
“我也来一大碗，哥！”
“哥，给我多点！”
越来越多的声音跟着传来，也许是出于模仿，也许是出于敬意。最近开始，大家似乎都习惯叫他“哥”了。
“行，你们喜欢吃多少就吃多少。”一燃笑着打粥，话虽轻松，眼角却带着一丝疲惫。其实他自己一点食欲也没有，他总忍不住怀疑，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会不会有人偷偷往锅里吐了口痰。
“谢谢哥。”
“谢了哥。”
“哥，真香！”
一句句“谢谢哥”像是排队里的咒语，一燃站在锅边，被这群粗糙却真诚的声音围绕着。
粥终于分完了，等所有人都端着饭离开，厨房这群人才轮到自己动筷。一燃看着143号等人吃得香喷喷，自己却一点胃口也没有。明明前几天他也是这副狼吞虎咽的模样，现在却连筷子都不想抬起。
他捏着鼻子，勉强吞了两口，就放下了。
饭后，厨房人又集体回到地下一层。没人说话，所有人默契地低头干活。毕竟下午的晚餐还等着呢。
“大家准备起来吧。”143号一声令下，众人像机器般再次启动。
切菜、烧火、刷锅、搬米——一切如旧。空气闷得发烫，墙壁像炉子一样烘人。即便刚吃完饭，所有人也立刻又开始新一轮高强度工作。
这里没有“晚间慢节奏”这一说法。厨房一天两餐，每顿都像打仗，一刻不松。
终于，夜幕降临，晚餐结束，厨房也慢慢冷却下来。火熄了，锅收了，唯一能喘息的时间终于来了。
这时一燃才真正体会到厨房的“清闲”——原来是白天把所有力气都抽干了。
回到宿舍，他一沾床就沉沉睡去，身上还残留着油烟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
“哥，哥。”
朦胧间，他被人摇醒。
一燃睁开眼，看到99号正蹲在他床前，脸上满是关心。
“今天在厨房怎么样？”
“累。”一燃简短地回答，语气懒洋洋的，眼睛都懒得睁大。
“是吗？”99号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今天大家的工作热情都不高，没有你，大家又回到了以前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了。”
宿舍原本还有些闲谈，此刻也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空气中的低压。
一燃坐了起来，看着99号的神情，“我跟你说过，这里的人不会平等地看待我们做的事。”
“因为我们是犯人？”99号试探着问。
“不是，”一燃盯着他，“是因为我们是雄性。”
99号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掩饰的伤感。
一燃其实是有些意外的，99号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一点他怎么会不知道？
“那我问你，你会因为家里的蜘蛛吃了蚊子，就专门给它奖励吗？不会吧，等你扫除的时候，不也还是一块拍死？”
“蜘蛛……真的吃蚊子？”99号皱着眉，一脸认真。
“这不是重点！”一燃差点被他气笑了，抬手拍拍他的肩，“你放心，一切都会回来的，包括厨房那边。”
“有事找我们。”宿舍其他人也纷纷低声附和。
这一刻，一燃的心安稳了些。
可等大家都入睡后，他一个人却久久睁着眼，望着昏暗的天花板。一天过去了，他什么也没做成，明明脑子里有一堆计划，可每次看到143号那张严肃得像石雕的脸，勇气就像水一样漏光。
他意识到，自己也许太过依赖99号了。
宿舍另一边，143号和几个厨房老伙计正坐在地上闲聊。不知何时，他们忽然安静了下来，有人回想着早上牢头说过的话，发现了些许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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