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人的煤烟味,夹杂着浓烈的铁锈气息狠狠钻进江潮的鼻孔,刺激得他猛然咳喘!
他豁然睁眼!
斑驳脱落的石灰墙皮一盏孤零零的十五瓦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这不足十平米的逼仄小屋。
身下是吱呀作响的单人铁床,床板硬得硌人薄薄的棉被散发着一股子汗味和廉价肥皂混合的古怪气味。
这不是他一手打造的商业帝国顶层办公室,更不是他突发心梗后躺着的VIP加护病房!
这里是……
“江潮!你个兔崽子装死呢?!”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门外传来震得那扇破旧的木门板都在嗡嗡作响,“人家苏技术员都到门口了你还磨蹭个啥!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这声音这腔调即便化成灰江潮都认得!
轧钢厂一车间的魔鬼主任王爱国!
苏技术员?
江潮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似被一柄千斤巨锤狠狠砸中!
无数尘封的画面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好比决堤的江水般汹涌倒灌!
1983年红星轧钢厂,单身宿舍!
他竟然重生了!
顾不上脑海中那股子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江潮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射而起动作迅猛得仿似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冰凉的水泥地透过那双几乎磨穿了底的解放胶鞋,刺激着他的脚掌让他那因重生而有些混沌的意识瞬间清明到了极致!
他几步冲到门边右手颤抖着,却又带着一股不容错失的决绝,猛地拉开了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
初春的寒风,裹挟着北方特有的干燥沙尘呼啸着灌了进来。
门外,昏暗的楼道灯光下,站着三道身影。
为首的正是王爱国,人如其名,嗓门大,脾气爆,此刻正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满脸不耐烦,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撮合之意。
而在王爱国身后,是两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姑娘。
她们并肩而立,即便穿着朴素的的确良衬衫和洗得有些发白的工装裤,也难掩那惊心动魄的美丽。
江潮的视线,有若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定格在左边那个身形更显高挑的女子身上!
一张标准的鹅蛋脸,肌肤胜雪,两弯柳叶眉下,是一双仿似秋水般澄澈明亮的眸子,此刻那眸子里却盛满了忐忑与一丝不屈的坚韧。
苏云溪!
那个前世被他愚蠢的自卑和懦弱活活耽误,最终在无尽的绝望和病痛中香消玉殒的女人!
她身旁那个稍显娇小玲珑,眉宇间与苏云溪有七八分相似,却更添了几分柔弱与楚楚可怜的,是她的亲妹妹。
苏云梦!
那个同样命运悲苦,因为他的“不作为”,最终被厂里那个臭名昭著的无赖钱大勇逼到跳河自尽的无辜女孩!
她们姐妹俩,是刚从偏远小县城调到红星轧钢厂的技术员和家属。苏云溪是厂里好不容易请来的宝贝,苏云梦则暂时待业,跟着姐姐。
八十年代初,一个漂亮又有文化的女技术员,到哪儿都是香饽饽。而她们无依无靠,自然成了厂里某些不怀好意之徒觊觎的目标。
王爱国也算是一片好心,见江潮这小子虽然出身普通,但手脚勤快,人也还算老实,便起了牵线搭桥的心思。
前世的江潮,面对天仙般的苏云溪,自卑到了骨子里。加上厂里一些关于苏云溪“眼光高”、“城里大小姐不好伺候”的流言蜚语,他退缩了,懦弱了!
他眼睁睁看着苏云溪因为他的冷淡和不作为,被流言中伤,被小人刁难。
他眼睁睁看着苏云梦被钱大勇那个畜生三天两头骚扰,走投无路,最终选择了用最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妹妹的死,成了压垮苏云溪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就因为工作劳累和心情郁结身体欠佳的她,在苏云梦冰冷的尸体前哭得肝肠寸断,不久之后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当江潮抱着苏云溪那轻飘飘、仿似没有一丝重量的身体时,悔恨与痛苦,好比无数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让他痛不欲生!
如果……如果当初他能勇敢一点!如果当初他能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
一切,都晚了!
在那之后,他离开了红星轧钢厂,那个埋葬了他所有青春与悔恨的地方。他发了疯一样南下闯荡,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搏杀,用了不到二十年,从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变成了身价百亿的商业巨擘!
金钱,地位,名誉,他什么都不缺!
可每当夜深人静,红星轧钢厂的煤烟味,苏云溪临终前那双黯淡无神、写满失望的眼睛,还有苏云梦沉入冰冷河水前那绝望的侧影,都会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
愧疚,是刻在他灵魂上的烙印,日夜烧灼!
他无数次在梦中嘶吼: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愿付出一切!
没想到,苍天有眼!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所有悲剧都还未发生的原点!
看着眼前活生生的苏云溪和苏云梦,那鲜活的容颜,那带着生命气息的呼吸,江潮的眼眶瞬间滚烫,一股灼热的激流从胸腔直冲头顶,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仰天长啸!
不!
这一世,他江潮,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那些遗憾!那些痛苦!那些让他永世不得安宁的悔恨!他要亲手将它们一一碾碎!
王爱国见江潮傻愣愣地杵在门口,布满老茧的大手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粗声粗气地嚷嚷:
“嘿!江潮!你小子傻了?!”
“老子好不容易给你小子创造机会!苏技术员可是咱们厂的宝贝疙瘩!多少人盯着呢!”
“行不行,给句痛快话!别耽误人家姑娘!”
江潮的心脏,仿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前世那深入骨髓的自卑与懦弱,在此刻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炙热的情感烧成了灰烬!
他几乎是抢着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坚定得好比磐石!
“行!太行了!王主任!谢谢您!太谢谢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