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解放的身子猛地一震,那双好比一潭死水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死死地盯着江潮,像是要把这个年轻人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王爱国也是一头雾水,他拉了拉江潮的衣角,压低了嗓门:“江潮,你小子可别在这节骨眼上说胡话!这炉子是厂子的命根子,开不得玩笑!”
江潮没理会他,只是将手里的那块残破的耐火砖,递到了何解放的面前。
“何厂长,苏联人只教了你们用一千五百度的高温,一次性把这砖烧透,对不对?”
何解放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当年苏联专家留下的工艺标准,他们奉为圭臬,几十年不敢改动分毫。
“他们错了,错得离谱!”江潮的声音斩钉截铁,“这种高铝砖材质特殊,一次性高温强烧只会让它表面坚硬,内部的应力却无法完全释放变得又硬又脆!
平时看着没事一旦炉内温度急剧变化,冷热交替它自己就先把自己给崩裂了!”
他拿起另一块稍微完好的废砖两块在空中轻轻一碰。
“咔嚓!”
一声脆响两块砖头应声而碎,断口处全是细密的气孔和裂纹。
何解放的脸,瞬间白了。
江潮说的跟他这些年观察到的情况,一模一样!
“那该怎么办?”何解放的声音都在发颤他仿似一个溺水的人,死死抓住了江潮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得用咱们老祖宗的法子。”江潮扔掉手里的碎砖,拍了拍手上的灰,那副淡定的模样,仿似在说一件吃饭喝水般简单的小事,“这叫‘文武火,阴阳炼’。先用八百度的文火,连续烘烤十二个时辰,把砖头里的潮气和杂质彻底‘逼’出来。然后再用一千三百度的武火猛烧,让它定型。
最关键的是最后一步,叫‘闷炉回火’,封死炉门,让它在里面自然冷却七天七夜,把那股子‘火气’彻底散掉,让内外的应力达到一个最完美的平衡!”
他这番话说得行云流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古籍里蹦出来的,带着一股子让人不得不信服的魔力。
何解放和王爱国,包括那几个早就没了魂的玻璃厂工人,全都听傻了。
他们这辈子,都在跟炉子和火打交道,却从未听过如此玄妙,又仿似蕴含着天地至理的说法!
“江,江潮同志……”何解放的嘴唇哆嗦着,几乎就要给江潮跪下了,“你,你说的这些,当真能成?”
“成不成,试一下不就知道了。”江潮环顾四周,指着角落里一个早就废弃的小型试验窑,“把那收拾出来,给我找十个工人,再弄一车最好的焦炭来。三天,我只要三天。三天后,我烧出来的砖,要是没这炉子里的结实,我江潮的名字,倒过来写!”
何解放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他猛地一拍大腿,那干瘦的身体里,仿似瞬间被注入了无穷的力气,他扯着破锣似的嗓子,对着那几个还在发愣的工人就咆哮起来。
“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江总工的话吗!动起来!快给老子动起来!谁敢偷懒,我扒了他的皮!”
整个红旗玻璃厂,这台死寂了几个月的机器,因为江潮的到来,第一次,重新爆发出了一点微弱的生命力!
接下来的三天,江潮就吃住在了玻璃厂。
他没有假手于人,从垒砌试验窑,到控制火候,每一步都亲力亲为。
他仿似一个最严苛的将军,指挥着十个工人,严格按照他说的时辰和步骤,添煤、封炉、测温。
王爱国也被他留了下来,成了他的副手兼跑腿的,忙得脚不沾地,却没半句怨言,他现在看江潮,那眼神已经不是看一个晚辈,而是看一尊活神仙。
第三天,当试验窑的炉火彻底熄灭,江潮打开炉门,用铁钳夹出那几块新烧制的耐火砖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几块砖,通体呈现出一种均匀的、带着点玉石质感的暗红色,表面光滑,质地紧密,光是用眼睛看,就感觉比原来的砖头结实了不知道多少倍。
“何厂长,验货吧。”江潮把新砖和一块从旧炉子上拆下来的、品相最好的旧砖,并排放在地上。
何解放哆哆嗦嗦地从旁边拎过来一把八磅重的大铁锤,他先是对着那块旧砖,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旧砖四分五裂,碎得跟豆腐渣似的。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抡圆了铁锤,朝着江潮烧制的那块新砖,用上了吃奶的劲儿,猛地砸下!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石爆鸣!
火星四溅!
那柄八磅重的大铁锤,竟被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硬生生弹起半米高!
而地上那块新砖,安然无恙,表面连一道白印子都没有留下!
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何解放扔掉手里的铁锤,“扑通”一声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厂长,竟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挺挺地给江潮跪下了,抱着他的大腿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神人!江总工您就是我们红旗玻璃厂再生父母啊!”
江潮赶紧把他扶起来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江潮不光拿到了玻璃瓶的订单而且是以一个低到令人发指的成本价。
作为交换他把那套“文武火阴阳炼”的烧砖秘法教给了何解放,还帮他重新设计了主熔炉的结构让产能直接翻了一番。
何解放对江潮简直是感恩戴德拍着胸脯保证,以后罐头车间要多少瓶子,他这边就算不眠不休也保质保量地供应!
……
解决了原料问题江潮马不停蹄地回到轧钢厂。
他从全厂挑选了一批手脚最麻利最听话的女工,又把食堂里几个刀工最好的老师傅调了过来罐头车间的生产线,热火朝天地搭建了起来。
苏云溪被他直接任命为车间的品控主管负责监督每一道工序的卫生和质量。
小丫头苏云梦也被他安排进了车间干些贴标签、打包的轻省活儿,每个月也能拿十几块钱的工资姐妹俩高兴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