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血腥气,也吹散了那头吊睛白额猛虎留下的最后一丝威压。
林子里死一般的安静,只有十个汉子粗重得好比破风箱的喘气声。
那个叫小六的队员还瘫在地上,裤裆里湿了一大片,散发出一股骚臭味,他看着自己头皮上那道浅浅的血痕,后怕得浑身抖成一团。
所有人,包括江潮,都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独眼老者。
老者手里捏着那根磨得油光发亮的烟杆,浑浊的独眼里看不出半点情绪,他只是低头,用那只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脚边那条通体雪白的土狗的脑袋。
那条叫小白的狗,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用头蹭着老者的裤腿,乖巧得好比一只猫。
刚才那股子敢与山中之王对峙的凶悍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子壮着胆子,往前挪了半步,他冲着江潮,用口型无声地问:“江总工,这……”
江潮没理他。
他把手里的十字弩,缓缓地放回了身后的帆布包里,这个动作,像是在表达自己没有恶意。
然后,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距离老者不到五米的地方。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既表示了尊重,又保持了警惕。
“老把式,我叫江潮,轧钢厂的。”江潮的声音很平稳,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慌乱,“多谢您老刚才出手。”
独眼老者这才抬起眼皮,那只独眼上下打量了江潮一番,最后,视线落在了江潮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上。
那老头的独眼像鹰隼一样,死死钉在江潮一行人身上,特别是他们手里那几杆黑黢黢的猎枪。
“轧钢厂的工人?”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声音像是破锣在地上拖行,刺耳又瘆人,“扛着这要人命的铁疙瘩,跑到这鸟不拉屎的深山里……就为了打几只兔子?”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从众人头顶浇下!
江潮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老东西,不是人,是成了精的猴儿!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底细!
“老乡,你误会了。”江潮面不改色,心念电转,扯了个七分真三分假的由头,“我们是厂里新批的狩猎队,最近山里的野猪闹得凶,祸害了不少庄稼,我们是奉命来清山的。”
在这种老狐狸面前,撒全谎,就是找死!
“野猪?”老头嗤笑一声,那干瘪的脸上,写满了“就凭你们?”四个大字,“这片林子,以前是野猪的天堂,没错。可半个月前,这儿换了个‘山大王’!”
他浑浊的独眼扫过众人,带着一丝怜悯:“你们又是放枪又是呐喊,动静比天雷还大,还想找野猪?呵,那畜生没找上你们,是你们祖坟冒了青烟!”
烟杆一抬,指向下山那条羊肠小道。
“滚吧。趁着那畜生刚吃饱,又被我这老不死的搅了局,懒得搭理你们。天一黑,它肚子一饿,你们这十一个,一个都别想囫囵着下山!”
话音刚落,他看都懒得再看众人一眼,冲那白狗吆喝一声,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竟是朝着那幽暗密林的更深处走去。
那身影,如同鬼魅,三两步就融进了层层叠叠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咕咚!”
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黑子才狠狠咽了口唾沫,他凑到江潮身边,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江、江总工……这老头儿是人是鬼?那可是老虎啊!一根肉干,一句话,就给打发了?”
“他不是鬼。”江潮盯着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双眼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缝,“他,才是这座山真正的‘山大王’!”
他没有解释更多,现在不是时候!
“所有人听令!”江潮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决绝,“小六,你的伤不能拖,马上下山!黑子,带剩下的人,把所有东西搬回山谷营地!今晚,谁他妈也别想睡安稳觉,火堆给我往死里烧,谁敢离开营地半步,老子先崩了他!”
所有的计划,被那头看不见的猛虎,撕了个粉碎!
回到山谷营地,一股死气沉沉的压抑笼罩着所有人。
来时那股子“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一夜暴富的发财梦此刻被那刺骨的恐惧冻成了冰坨子。
江潮懒得去灌那些没用的鸡汤。
恐惧是最好的清醒剂。
他独自坐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旁从怀里摸出一块油亮的磨刀石,抽出那把锋利的剥皮刀。
“嘶啦……嘶啦……”
磨刀声在寂静的夜里,像是死神的催命符一下又一下磨在每个人的心尖上,让他们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第二天江潮没再冒险进山。
他让黑子带人玩命地加固营地的木墙又在四周挖下了数个一人多深的陷阱和壕沟布置得如同战场。
他自己则开着那辆快散架的破吉普一脚油门踩到底卷起漫天黄土冲回了厂里。
他必须回去。
不仅是要给陈建国一个交代更是因为那个小小的家里有让他甘愿卸下所有戾气和伪装的人。
“吱呀——”
推开家门一股混着饭香和女人香的暖风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他从山里带来的满身血腥煞气。
苏云溪正系着碎花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她显然听说了山里的变故一张倾国倾城的俏脸此刻有些发白。
看到江潮她眼圈“唰”地一下就红了,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转身端出了一碗早就备好的热气腾騰的鸡蛋面。
两个金黄的荷包蛋整整齐齐地卧在面条上。
江潮看着那碗面,心里那股子因为猛虎和神秘老者而积攒的暴戾与烦躁,瞬间被抚平了大半。
他什么也没说,接过碗,如同饿狼般风卷残云。
一碗面下肚,苏云溪才端着热水盆,拿着热毛巾走过来,轻轻地,仔细地,为他擦去脸上的风尘。
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全是藏不住的心疼和后怕。
“以后……别这样了,好不好?”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哀求,“我宁可一辈子过穷日子也不想每天都为你提心吊胆。”
江潮一把抓住她柔软的小手,放在嘴边重重地亲了一口。
“放心,”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你男人心里有数。”
他没提老虎的事,只说计划有变需要重新准备更厉害的家伙。
在家这短短的一天是他紧绷的神经唯一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