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国的心脏砰砰狂跳,他那张饱经风霜的国字脸因为极度的亢奋而涨得通红,好比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拿着那张复印件手抖得仿似秋风里的落叶,他冲到江潮面前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
“香江?外汇?江潮,你没跟我开玩笑吧?那地方的人认咱们这山沟沟里的罐头?”
“他们不认我就让他们认。”江潮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子平静下面是吞天食地的野心,“这事儿厂里办不了。我得亲自去一趟南方。”
“去!必须去!”陈建国猛地一拍大腿那声音响得跟放炮似的,“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厂里账上还有两万块你都拿去!不够我就是砸锅卖铁去银行跪着求爷爷告奶奶也给你把钱凑齐了!”
江潮没接话只是站起身,拍了拍陈建国的肩膀。
“钱我自己有。厂里该怎么生产就怎么生产把国内的订单抓稳了。我去南方,快则一月慢则三月,等我回来,咱们厂的仓库就该用美金来垫桌脚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陈建国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对着那张小小的复印件,嘿嘿地傻笑那模样活像个刚捡了金元宝的二傻子。
江潮回到家推开门,苏云溪并没有在厨房忙碌。
她正坐在床边借着灯光,仔仔细细地给他收拾着一个帆布的旅行包。
几件换洗的内衣一双纳得厚厚的千层底布鞋,还有一小罐他自己炒的用来提神的茶叶。
她的动作很慢很认真,那张白皙秀丽的俏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惊慌和眼泪,只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宁静。
她听到了他要去南方的消息。
“要出远门?”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好比一汪秋水静静地看着他。
“嗯,去深圳,谈生意。”江潮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拉过她那只正在叠衣服的小手握在自己宽厚的手掌里。
“这次不打架也不进山。就是去跟人谈买卖把咱们的罐头,卖给那些更有钱的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用牛皮筋捆着的“大团结”塞进了苏云溪的手里。
那厚度至少有两千块。
“我不在家你跟云梦别省着。想吃什么就买想穿什么也去买。钱没了就去找陈厂长要他不敢不给。”
苏云溪捏着那沓钱,那钱的厚度和温度,让她的小手微微一颤。
她没说不要,也没推辞,只是把钱小心翼翼地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锁好。
然后,她转过身,伸出双臂,环住了江潮的脖子。
她没说话,只是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着他。
仿佛要把自己,揉进他的骨血里。
江潮也紧紧地回抱着她,闻着她身上那股子好闻的皂角香,心里那股子因为即将到来的未知征途而升起的躁动,瞬间被抚平了。
第二天,江潮没有坐那趟要晃荡几天几夜的绿皮火车。
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吉普车,直接开到了楼下,把他送到了省城的机场。
几个小时后,他已经站在了深圳的土地上。
一九八三年的深圳,不是后世那个高楼林立,流光溢彩的国际都市。
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
推土机的轰鸣,打桩机的巨响,还有南腔北调的工人号子,汇成了一股滚烫的,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声浪,扑面而来。
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味,红土的腥甜味,还有无数人梦想和汗水混杂在一起的,独一无二的味道。
江潮按照那份文件上的地址,雇了一辆摩托车,一路颠簸,来到了一片靠近海边的荒地。
一千亩。
入眼所及,全是长满了半人高杂草的黄土地,几只水鸟被摩托车的动静惊起,“嘎嘎”叫着飞向了远处那片灰蒙蒙的大海。
这就是他的了。
他未来那个罐头帝国的起点。
他从摩托车上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咸湿海风的空气,胸中那股子沉寂了许久的豪情,开始不受控制地燃烧。
他站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脑海里,却已经勾勒出了一座座现代化的厂房,一条条自动化的流水线,还有一辆辆满载着罐头的集装箱卡车,从这里出发,奔向世界各地。
可就在他沉浸在这份未来的宏图之中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七八个穿着花衬衫,喇叭裤,嘴里叼着烟卷,一副流里流气模样的本地青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把他围在了中间。
为首的,是个皮肤黝黑,脖子上戴着一根手指粗金链子的壮汉。
他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江潮一番,那眼神,好比在看一只误入自己地盘的肥羊。
他用一口带着浓重潮汕口音的普通话,朝着地上,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北佬,这块地,我们老板看上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江潮的胸口上,不轻不重地点了点。
“识相的,就自己夹着尾巴滚蛋。要不然,信不信我们哥几个,今天就把你,活埋在这块地里,给你未来的厂房,夯夯地基?”
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黄土,带着一股子咸腥味,也吹不散那股子嚣张到骨子里的戾气。
江潮看着面前这个脖子上挂着金链子的壮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很平静地问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要我死?”
那壮汉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和他身后那几个混混一起,爆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哄笑。
“死?不不不,北佬,我们是文明人,怎么会随便要人性命呢?”金链子壮汉伸出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江潮的脸,那力道不重,侮辱性却极强,“我们只是想请你,去深圳湾里,游个泳,喝几口海水而已。至于你能不能自己游回来,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江潮没再说话。
他甚至没去看那只拍在他脸上的手。
在金链子那张狞笑的脸还没来得及变化之前,江潮动了。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只是简简单单地抬起左手,抓住了金链子拍在他脸上的那只手腕。
然后,右手闪电般探出,从地上抄起一块拳头大的、带着棱角的石头。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金链子只觉得手腕被一只铁钳死死箍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让他汗毛倒竖的剧痛,就从他的小臂上传来!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江潮手里的那块石头,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在了金链子的小臂上!
那根比普通人大腿还粗的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瞬间弯折了下去!
森白的断骨,直接刺破了黝黑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鲜血“噗”地一下就飙了出来!
“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