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室的门再次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镇静剂的药力开始缓慢发挥作用，像一层粘稠的油膜，试图覆盖林阳沸腾的意识海。
狂暴的信息洪流被稍稍压制，尖锐的耳鸣和刺目的光斑变得模糊了一些，但那种大脑被强行塞满、运转过度的滞涩感和沉重感并未消失，如同宿醉后残留的剧痛。右脚踝的伤痛也并未因镇静剂而减轻，依旧固执地传来一阵阵尖锐的脉冲。
林阳躺在治疗床上，被重新垫高的右脚包裹在冰袋和绷带里，像一座冰冷的刑具。他闭着眼，但并未沉睡。在药力的缓冲下，他第一次有机会，或者说被迫，去审视自己意识深处那片刚刚经历过核爆的区域。
那是什么？
那种瞬间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超频”状态……是恩赐，还是毁灭的前奏？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烧红的烙铁般，尝试着再次集中意念，不去主动感知外界，而是内视自身——目标锁定在剧痛的源头：右脚踝。
嗡……
一种熟悉的、轻微的眩晕感袭来，但没有刚才在走廊和MRI室外那么狂暴。意识仿佛沉入了一片微缩的、由血肉和神经构成的海洋。
他“看”到了！
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视觉，而是一种基于神经信号和感知反馈的、精确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内视图景”！
肿胀的踝关节囊内部，组织液如同粘稠的浆糊，在有限的空间里淤积、压迫。腓骨远端关节面下方，一片片细小的、如同蛛网般的信号异常区域——那是汤姆怀疑的骨挫伤！而在外侧，那条至关重要的距腓前韧带（ATFL），撕裂的断端清晰可辨！几束主要的胶原纤维束如同被暴力扯断的绳索，末端卷曲、分离，浸泡在渗出的组织液和微小的血凝块中！更糟糕的是，在韧带撕裂区域靠近骨附着点的位置，一小片韧带的组织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泽，部分纤维束甚至出现了细微的、如同风化般的断裂迹象——那是被那只恶意冰袋超低温瞬间冻伤坏死的区域！
所有结构的损伤程度、位置、相互之间的压迫关系……都无比清晰地映射在他的意识里。他甚至能“感觉”到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血液流经损伤区域时带来的细微压力变化和随之产生的刺痛信号！
这……这就是自己脚踝的真实情况？比任何MRI影像都要直观、都要触目惊心！林阳的心沉到了冰点。汤姆的判断是对的，甚至更严重！韧带撕裂加重，骨挫伤，还有那该死的冻伤坏死！常规恢复？两周？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股绝望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雪城……格兰特……野球赛的阴影如同沉重的枷锁，再次死死扣住他的喉咙。
不！
他猛地将意识从那片惨烈的“内视图景”中抽离！剧烈的头痛和眩晕感立刻报复性地反扑，让他闷哼出声，额头上瞬间又布满冷汗。但那股冰冷的绝望，却如同燃料，点燃了他眼底深处不屈的火焰！
不能放弃！
常规恢复不行，那就……利用这该死的“能力”！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混乱的意识！既然能如此清晰地“看到”伤处的每一丝细节，那是否能……主动引导？引导那些修复的力量？加速那些该死的细胞分裂和胶原蛋白再生？像游戏里给自己加一个“愈合加速”的BUFF？
这个想法本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赌徒般的疯狂。但林阳没有选择！时间是他最大的敌人！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药物带来的昏沉感和超频后遗留的神经刺痛，再次将意识沉向脚踝。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地“观察”，而是尝试着去“干预”！
他集中全部意志力，想象着温暖的、充满生机的能量流，试图去引导那些在损伤区域附近缓慢游走的免疫细胞——巨噬细胞、成纤维细胞……想象着它们被吸引、被激活，加速吞噬坏死的碎片，分泌出更多的胶原蛋白前体……
“过来……修复……快……”
他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嘶吼、命令。
起初，毫无反应。那些微小的生命活动依旧按照它们固有的、缓慢的节奏进行着。但林阳没有放弃，他将意志力凝聚到极致，如同无形的探针，精准地刺向那一片冻伤坏死的灰败区域，试图强行“点燃”那里的生机！
“呃——！”
一股远超之前的、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的剧痛猛地从脚踝深处炸开！同时，大脑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剧烈的耳鸣如同汽笛般尖啸！身体在治疗床上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
“林！你怎么了？！”一直守在旁边的汤姆吓得跳了起来，立刻扑到床边检查他的脉搏和瞳孔。林阳的脉搏快得如同密集的鼓点，瞳孔在灯光下剧烈地收缩着。
“疼……头……脚……”林阳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身体因为剧痛而蜷缩起来。刚才那一下强行干预，不仅没有加速修复，反而像是用烧红的烙铁直接捅进了伤口！那剧烈的反馈差点让他当场昏厥！大脑更是如同被强行超频过载的CPU，瞬间过热报警！
“深呼吸！放松！别抵抗！”汤姆焦急地喊道，手忙脚乱地检查他的脚踝绷带，确认没有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而移位，“是镇静剂药效不够？还是神经痛？”
林阳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病号服。刚才那一下，彻底让他明白了现实的残酷。这诡异的能力，目前更像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它能提供无与伦比的洞察力，但想要用它去“修复”或“加速”复杂的生理过程，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以他现在对能力的掌控程度，这根本就是自杀行为！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混合着身体的剧痛，几乎将他淹没。他疲惫地闭上眼，不再尝试那危险的干预。意识在药物和疲惫的双重作用下，终于开始不受控制地滑向混沌的深渊。
***
与此同时，主教练办公室厚重的木门紧闭，隔绝了球馆内训练结束后的喧嚣。百叶窗被拉下，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只有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
史蒂夫·马西埃洛坐在宽大的皮质转椅里，背对着门口，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屏幕上，正反复播放着一段经过放大、降噪处理的监控录像片段——正是康复室里，汤姆俯身靠近林阳，而林阳身体瞬间做出那个微小、精准、匪夷所思规避动作的几秒钟！
画面被一帧一帧地慢放、定格。
马西埃洛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林阳左腿膝盖提起的角度、腰腹核心瞬间绷紧的线条、以及那几乎在汤姆手指落下前零点几秒就完成的、流畅到诡异的侧身闪避动作。
这绝不是疼痛应激反应！这更像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融入骨髓的本能反应！一个顶尖防守者在面对突破时才会有的那种预判和瞬间启动！
可是，一个脚踝二级扭伤、理论上连正常行走都困难的人，怎么可能做到？
马西埃洛的指尖在冰冷的实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调出了林阳入队时详尽的体测报告和过往所有比赛录像，甚至联系了林阳高中时期的教练，旁敲侧击地询问。结果一无所获。林阳过往的防守虽然积极，但绝没有展现出这种级别的、近乎“预知”般的身体反应能力。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这诡异的能力，是在这次脚踝受伤之后出现的！是伤痛带来的应激突变？还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又调出了汤姆发来的最新伤情评估邮件，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韧带撕裂加重、疑似骨挫伤、需紧急MRI确诊”的描述。伤情严重，与那瞬间爆发出的、不合常理的身体能力形成了尖锐的矛盾。
雪城！杰拉米·格兰特！这两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马西埃洛的心头。林阳是计划中撕裂对方防线的关键棋子。可现在，这枚棋子本身却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危险的谜团。
马西埃洛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有对球员伤势的沉重忧虑，有对即将到来的关键战役的焦灼，更有一种面对未知事物的深深忌惮和警惕。林阳，这个沉默寡言、训练刻苦的年轻人，此刻在他眼中，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球员，而是一个被卷入风暴中心的、散发着不稳定能量的“风暴眼”。
沉默良久。马西埃洛终于动了。
他移动鼠标，将那段关键的监控录像片段选中。没有删除，而是打开了一个需要三重动态密码验证的加密文件夹，将文件拖拽进去。文件夹的名称是一串毫无规律的字母和数字组合。
接着，他拿起桌上一部外观普通的黑色加密手机，指纹解锁，拨通了一个备注为“铁壁”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通，对方没有出声，只有极其轻微的、稳定的呼吸声传来。
“是我。”马西埃洛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风暴眼计划，启动初步监控。目标：林阳。层级：C（观察与信息收集）。优先级：次高。我需要一份关于他所有背景信息的‘深层清洗’报告，尤其是他接触过的、非体育系统内的人员，包括他故乡所有可能的关联点。另外，调阅他进入大学后所有宿舍、训练场馆的出入记录和异常访客记录，特别是……更衣室。”他在“更衣室”三个字上，略微加重了一丝语气。
电话那头沉默了大约五秒钟，一个经过特殊处理、带着轻微电子合成质感的声音传来，简洁而冰冷：“收到。C级监控启动。深层清洗报告预计72小时内完成。出入记录及关联分析同步进行。信息将通过‘安全通道0’传递。是否需要部署物理观察哨？”
马西埃洛的目光再次扫过屏幕上林阳那虚弱躺在担架床上的定格画面，眼神锐利如刀：“暂时不用。保持信息静默。有异常，立刻升级。”
“明白。保持静默。”电子合成音干脆利落地结束通话。
马西埃洛放下加密手机，身体深深陷入椅背，抬手用力揉了揉紧锁的眉心。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电脑主机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流淌，而在这座篮球圣殿的核心，一场围绕着“风暴眼”的秘密监控，已然悄然展开。林阳脚踝的伤痛是真实的，但他身上那无法解释的谜团，却将他和整个球队拖入了一个更加叵测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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