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钢铁淬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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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轮椅冰冷的金属扶手紧贴着林阳汗湿的掌心,每一次颠簸都透过薄薄的病号裤清晰地传递到早已麻木的臀部和酸痛的脊椎深处。

墨菲沉默地推着他,脚步沉稳地穿过凌晨空旷死寂的走廊,只有轮椅轮子碾过地砖的沙沙声和两人粗重不匀的呼吸在空气中交织。林阳的头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每一次试图睁开都异常艰难。

泳池那十五分钟的地狱深蹲和水下慢跑,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肌肉纤维仿佛被寸寸撕裂后又浸泡在滚烫的酸液里,左腿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带来钻心的酸痛。更糟糕的是胸腔深处那团不灭的灼烧感,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砂砾,牵扯着肋间肌阵阵刺痛。

电梯门在眼前无声滑开,里面惨白的光线刺得林阳眯起了眼。墨菲推着他进去,按下楼层按钮。狭小的空间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两人身上浓重的汗水和池水的湿冷气息,令人窒息。金属轿厢壁模糊地映出林阳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湿漉漉的头发紧贴苍白的额头,脸颊深陷,嘴唇干裂毫无血色,眼神涣散,像一个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被掏空了灵魂的破布娃娃。

电梯缓慢上升。失重感短暂地减轻了身体的负担,但那只是错觉。当轿厢轻微一顿,门再次滑开时,熟悉的病房走廊出现在眼前,空气似乎更加阴冷了几分。墨菲推着他,径直走向那间如同囚笼般的复健室。门口,一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年轻校园警察安德森正抱着警棍倚墙站着,看到他们回来,立刻站直了身体,锐利的目光扫过林阳惨白的脸和湿透的病号服,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和警惕。

“林先生,需要帮忙吗?”安德森开口问道,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有些突兀。

“不用。”墨菲言简意赅地回绝,语气平板,没有丝毫情绪。他推着轮椅,熟练地避开安德森,径直将林阳推进了复健室,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林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复健室里惨白的顶灯依旧亮着,冰敷机嗡嗡作响,一切和他离开时几乎一样,除了地上那滩被他之前扫落的狼藉水渍和玻璃碎片已经被清理干净,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消毒水混合清洁剂的气味。

墨菲没有任何废话。他松开轮椅刹车,动作近乎粗暴地将林阳推到床边。林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配合着墨菲的拖拽,将自己沉重而酸痛的身体从轮椅挪回冰冷的复健床上。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汗水再次浸透了刚刚半干的病号服后背。

“换上。”一件新的、干燥的病号服被扔到林阳身上。墨菲的声音冷得像冰,“三分钟内,补充电解质。”一个印着康复中心标志的、装满淡蓝色液体的特制运动水壶被放在床头柜上。

林阳艰难地抬起仿佛灌了铅的手臂,手指颤抖着解开湿漉漉病号服的扣子。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动着酸痛的肌肉。当他终于脱掉湿衣,赤裸的上半身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时,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抓起干爽的病号服套上,布料摩擦着疲惫的皮肤,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拧开运动水壶,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盐分和特殊矿物质的古怪气味冲入鼻腔。他屏住呼吸,仰头猛灌了几大口。冰冷粘稠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清凉,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强烈的反胃感。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强迫自己又灌了几口,直到胃里沉甸甸的。

刚放下水壶,墨菲已经推着一个装着各种器械的小车过来了。他动作麻利地解开林阳右脚踝支架的魔术贴和固定带,露出了包裹着厚厚防水绷带、依旧明显肿胀的脚踝。墨菲拿起一个连接着导管的、形状奇特的冰敷袋,比之前的更大,材质也更硬更冰冷。他仔细检查了接口,然后将其塞进支架下方的空隙,精准地覆盖在脚踝肿胀最严重的区域,动作毫不温柔。接着,他重新缠绕固定带,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紧、更牢固,魔术贴发出刺耳的撕拉声,冰冷的塑料支架和绷带死死地箍住脚踝,带来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钝痛。

“冰敷温度设定为最低档,持续三小时。”墨菲调试着冰敷机,屏幕上显示出一个令人心惊的低温数字,“别乱动。”

做完这一切,墨菲推着小车,像来时一样沉默地离开了复健室。

门关上的瞬间,林阳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堤坝,彻底瘫软在床上。冰敷袋的极致低温透过厚厚的敷料和绷带,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脚踝深处的韧带和骨缝里,与内部组织撕裂的钝痛激烈交锋,形成一种冰火交织、令人发疯的折磨。肌肉的酸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尤其是过度使用的左腿,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伴随着剧烈的抽搐。肺部依旧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刺痛。极致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他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他闭上眼,意识在剧痛、冰冷和灼热的夹缝中迅速沉沦,几乎瞬间就滑入了无梦的、死寂的黑暗深渊。

***

尖锐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闹铃声如同钢锥,狠狠刺穿了沉沉的黑暗。

林阳猛地睁开眼,心脏被惊得狂跳了几下。窗外依旧漆黑一片,复健室惨白的灯光刺得他眼球生疼。冰敷机的嗡鸣依旧持续,但脚踝处那刺骨的冰寒似乎减弱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之下更清晰的胀痛和内部撕裂的钝感。全身的肌肉像是被重型卡车反复碾压过,每一寸都散发着强烈的酸痛信号,尤其是左腿,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他挣扎着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手臂,按掉了床头柜上那个发出噪音的电子闹钟。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四点五十分**。

距离水下炼狱开始,仅仅过去了不到四个小时。

复健室的门被准时推开。汤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穿着那身白大褂,脸色比凌晨时更加疲惫,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墨染,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火焰。他推着一个与之前不同的小车,上面没有支架,而是摆放着几件叠放整齐的、印有康复中心标志的黑色训练背心和短裤,以及几个不同重量的……沙袋?

“换上训练服。”汤姆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五分钟。我在力量房等你。”他放下衣服和沙袋,甚至没有看林阳一眼,转身就走,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迅速远去。

林阳看着那堆黑色的训练服,又看了一眼自己那只依旧被巨大支架禁锢、麻木中透着剧痛的右脚踝。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力量房?他现在连动一下手指都觉得费力!

但汤姆冰冷的命令犹在耳边。五天…不,是九天!炼狱的倒计时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用尽全身力气,忍着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脚踝的麻木钝痛,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体,艰难地脱下病号服,换上那身吸汗透气的黑色训练背心和短裤。仅仅是穿裤子时,单腿支撑、保持平衡的动作,就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当他终于套上训练背心时,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喘着粗气,目光投向那几个沙袋。最小的一个看起来也有两磅重。汤姆要他带着沙袋去力量房?他咬着牙,抓起那个最小的沙袋,冰冷的触感和额外的重量让他本就酸软的手臂猛地一沉。他尝试着将其绑在左腿的小腿上,但笨拙的动作和身体的虚弱让他几次都失败了。最终,他只能将这个沙袋塞进训练裤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坠得裤子都往下掉。

他扶着床沿,尝试着单腿站立。左腿的肌肉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剧烈的酸痛,膝盖一软,差点摔倒。他死死抓住床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才勉强稳住了身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酸痛的肋间肌和灼痛的肺部。

复健室到电梯再到地下一层力量房的那段路,对此刻的林阳而言,无异于一场酷刑中的酷刑。他几乎是拖着那条酸软无力的左腿,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如同醉汉。沉重的沙袋在口袋里坠着,每一次迈步都带来额外的负担。冰冷的空气刺激着他汗湿的皮肤。没有轮椅,没有墨菲的搀扶,只有他一个人,在空旷、冰冷、死寂的走廊里,一步一挪,艰难前行。汗水沿着他的鬓角、脖颈、脊背不断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每一次脚掌接触地面,左腿股四头肌那撕裂般的酸痛都让他几乎咬碎牙关。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他走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当他终于推开力量房沉重的隔音门时,一股混合着金属、汗水和消毒剂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空间被惨白的灯光照亮,冰冷的钢铁器械如同沉默的巨兽般林立。汤姆正站在一台腿部推举器(LegPress)旁边,手里拿着秒表和数据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旁边,墨菲也已经等在那里,同样穿着训练服,神情肃穆,像一尊冰冷的石像。

“迟到三十七秒。”汤姆的声音在空旷的力量房里带着冰冷的回音,他瞥了一眼林阳塞着沙袋的裤兜,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严厉,“今天的第一课:时间观念是基础。下次迟到,训练量翻倍。”

林阳扶着门框,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如同破风箱般拉扯,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过来。”汤姆指向那台腿部推举器。

林阳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挪到器械旁。冰冷的金属座椅触碰到皮肤,让他又是一阵寒颤。

“坐上去。左腿,单腿推举。初始重量:空载。”汤姆的声音毫无波澜。

墨菲上前,动作麻利地调整好座椅位置和靠背角度。林阳在墨菲的辅助下,艰难地将身体挪进座椅深处。冰冷的金属紧贴着他汗湿的后背。他抬起那条酸软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左腿,脚掌抵在冰冷的、距离地面足有半米高的推举踏板上。仅仅是维持这个姿势,左腿的肌肉就在剧烈颤抖,膝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咯咯”声。

“核心收紧!腰背贴紧靠背!”墨菲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打,手指重重地点在林阳微微塌陷的腰背上。

林阳猛地吸了一口气,调动起腹部深处最后一点力量,强行挺直腰背,死死贴住冰冷的靠背。

“开始。”汤姆按下了秒表,“目标:缓慢下放,感受离心收缩,最低点停顿一秒,再匀速推起。全程控制,避免关节超伸锁死。一组十二次。计时开始。”

林阳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左腿膝盖缓缓弯曲,将沉重的推举踏板一点点朝自己的身体方向拉近。冰冷的金属踏板仿佛有千斤之重!股四头肌瞬间被拉伸到极限,强烈的撕裂感和灼烧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他感觉自己的肌肉纤维在哀鸣,在断裂!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脸颊疯狂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慢!再慢!”墨菲的吼声在耳边炸响。

林阳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他强行控制着下放的速度,感觉每一毫米的移动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当膝盖弯曲接近九十度时,那股拉伸的剧痛达到了顶点,他几乎要忍不住惨叫出来。

“停!一秒!”墨菲命令。

林阳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维持着这个痛苦万分的姿势,汗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冰冷的金属踏板上。

“推起!匀速!发力呼气!”

林阳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调动起所有残存的力量,驱动着酸痛欲裂的股四头肌,对抗着踏板的重量和地心引力,开始艰难地向上蹬腿!每一次发力,都感觉肌肉在燃烧、在崩溃!踏板上升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当他终于将腿蹬直,膝盖即将锁死的那一刻——

“停!不要超伸!控制!下放!”墨菲的命令无缝衔接。

新一轮的酷刑再次开始。

仅仅做了三次,林阳的左腿肌肉就已经开始剧烈地痉挛、颤抖,仿佛随时会彻底罢工。汗水完全浸透了他的训练背心,紧紧贴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无法抑制的痛苦呻吟。

“核心!腰背!动作变形了!”墨菲的斥责毫不留情,手指再次用力戳在林阳微微松弛的腰背上。

“第…四次……”林阳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耳边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起来。支撑他继续下去的,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被痛苦和绝望催生出的疯狂执念:**不能停!停下就是认输!**

他榨取着身体深处最后一丝潜能,如同挤干一块破布里的最后一滴水。每一次下放都伴随着肌肉濒临崩溃的呻吟,每一次推起都像在举起一座大山。汗水流进眼睛里,又咸又涩,模糊了视线。他只能看到眼前冰冷晃动的金属踏板,听到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和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声。

“第十一!最后一次!坚持住!”墨菲的声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紧绷。

林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左腿的肌肉痉挛越来越频繁。他嘶吼着,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将颤抖的左腿再次蹬直!就在膝盖即将完全锁死的瞬间——

“停!”墨菲的声音如同救赎。

林阳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整个人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冰冷的座椅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左腿完全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无尽的酸痛和剧烈的痉挛。汗水如同瀑布般淌下,在他身下的座椅上积了一小滩水渍。

汤姆的目光从秒表上抬起,扫过监护仪上再次飙升到危险边缘的心率和血氧数据,又落在林阳那张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毫无血色的脸上。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松动,只是拿起笔,在数据板上飞快记录着:“离心控制力极差,爆发力几乎为零,肌耐力濒临崩溃点。核心稳定性在疲劳下迅速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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