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馆里死一般的寂静。
篮球落在地板上单调的弹跳声，一下，又一下，如同敲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克里斯·多西僵在原地，张着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他离林阳最近，刚才那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像慢镜头一样烙印在他脑海里：那鬼魅般预判的抢断，那快得撕裂空气的第一步启动，那在双人夹击中蝴蝶穿花般灵巧又致命的晃动，最后……是那个违背物理常识、幅度大到夸张的后撤步，以及那记冷血到极致的空心三分。
这……这是那个沉默寡言、永远坐在饮水机旁、训练时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林？
达里安·希利亚德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凝固，转为一种可怕的铁青色。他死死盯着林阳落地的背影，眼神里翻涌着难以置信、被冒犯的暴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那记投篮瞬间击穿的寒意。那记三分，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作为球队绝对核心的骄傲上。就在几秒前，他还在理所当然地命令多西传球给自己，而那个饮水机管理员，竟然敢抢断本该属于他的球权，然后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方式，在他眼前上演了这一幕！
场边，主教练史蒂夫·马西埃洛的嘴巴还保持着刚才准备咆哮的口型，但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脸上的怒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专注和审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正紧紧锁在林阳身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球员。他旁边的首席助理教练，负责球员发展的罗恩·阿什顿，则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手中的笔在战术板边缘无意识地划拉着，留下几道凌乱的线条。
“HolyShit…”（我的天…）不知是替补席上哪个队员，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低呼。
这声低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死寂。
“哗——！”
替补席上爆发出更大的骚动。红队的队员们几乎跳了起来，震惊、兴奋、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你看到那个后撤步了吗？上帝！那是什么鬼动作？”
“一步就过了两个？他怎么做到的？”
“那传球！刚才那个横跨全场的传球！还有这个三分！这家伙……他妈的藏得这么深？”
“达里安脸都绿了……”
白队的队员们则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愕和后怕。那个被林阳一步过掉的外线防守球员，此刻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似乎在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踩在了冰面上。而被林阳用后撤步戏耍、完全扑空的大中锋，则叉着腰，大口喘着气，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穿着红色训练背心、此刻正平静地走回半场的背影。
“哔——！”马西埃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用力吹响了哨子，尖锐的哨音暂时压下了场边的骚动。他的目光依旧钉在林阳身上，那眼神不再是愤怒的斥责，而是一种灼热的探究，仿佛要在瞬间将林阳从里到外剖析个干净。
“时间到！对抗结束！”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强压下的激动，“红队胜！”
宣布结果时，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林阳。这个结果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刚才那不到十秒钟内发生的一切。
队员们三三两两散开，走向场边喝水、擦汗。气氛变得极其微妙。兴奋的议论声并未停止，但音量小了很多，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同一个方向——林阳，以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达里安·希利亚德。
林阳走到场边，拿起自己的水壶，仰头喝了几口。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训练背心的肩带。刚才那一次极限冲刺和大幅度后撤步，让他的呼吸略显急促，但眼神依旧沉静，仿佛刚才那个技惊四座、引爆全场的人不是他。
“嘿，林！”刚才接他长传快攻得分的红队小前锋瑞恩·墨菲，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凑了过来，用力拍了一下林阳的肩膀，“太他妈的酷了！伙计！你藏得够深的啊！那一球……”
林阳对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依旧沉默。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球馆，扫过那些投射过来的复杂视线，最后落在了不远处。
希利亚德没有去拿水，也没有擦汗。他就站在那里，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剜着林阳。周围的几个核心队员，包括克里斯·多西，都下意识地和他保持着一点距离，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
“林。”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林阳转过头。主教练马西埃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助理教练罗恩·阿什顿紧随其后，眼神同样充满探究。
“刚才那个球，”马西埃洛的声音很稳，但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说说你的想法。从抢断开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议论声彻底消失。连正在喝水的球员都停下了动作。希利亚德的目光更加冰冷。
林阳放下水壶，迎上马西埃洛审视的目光，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看到克里斯准备给达里安传球，路线比较直。达里安被贴得很紧，接球位置不好。白队那个位置的防守人有协防意图，但注意力在达里安身上。所以，那个传球路线，是抢断机会。”
他的语速不快，条理清晰得可怕，精准地还原了电光火石间的观察和判断。
“然后呢？面对双人夹击？”马西埃洛追问，眼神更加锐利。
“左侧防守人重心偏高，习惯性防突破。我做了个很小的inout（虚晃），他重心被我骗向内侧。右侧防守人补防太急，脚步没踩稳，交叉步就能过掉。”林阳顿了顿，“过掉之后，看到中锋补防位置靠前，在合理冲撞区边缘。他身高臂长，但横移慢，而且他预判我会冲击篮筐。所以，用后撤步制造空间投篮是最优解。”
冷静。精准。如同一个在脑海中预演过千百次的战术推演。没有一丝炫耀，也没有一丝紧张，只有纯粹的战术分析和执行逻辑。
马西埃洛和阿什顿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这份洞察力，这份在高速对抗中瞬间做出最优决策的能力，根本不像一个从未得到过机会的饮水机球员！这甚至超过了很多经验丰富的主力球员！
“那个后撤步，”阿什顿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幅度很大，而且是在高速冲刺后急停完成的。你怎么做到的？平时练过？”
“练过。”林阳的回答言简意赅。
“跟谁学的？这动作……很少见。”阿什顿追问。那种大幅度的、利用强悍下肢力量瞬间创造巨大空间的后撤步，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NCAA级别的球员身上，几乎闻所未闻。
林阳沉默了一瞬。他能说是未来十年后NBA的常规武器吗？显然不能。“自己琢磨的，结合了一些录像。”他给出了一个最稳妥也最无法被反驳的答案。
“哼！”一声毫不掩饰的、充满讥讽的冷哼骤然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对话。
是达里安·希利亚德。
他再也按捺不住，大步走了过来，直接挡在了林阳和马西埃洛之间。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阳，眼神里的轻蔑和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自己琢磨？看录像？”希利亚德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刻意提高了音量，确保整个球馆都能听见，“真是天大的笑话！一个连上场时间都捞不到的废物，靠看录像就能琢磨出这种动作？教练，别被他骗了！”
他猛地指向林阳，手指几乎要戳到林阳的鼻尖：“刚才那个球，纯粹是狗屎运！他蒙的！克里斯那个传球太随意，被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后面那两个防守人也是废物，被他几个花里胡哨的动作吓傻了！至于那个后撤步？动作大得跟个娘们跳舞似的，看着唬人罢了！换成正规比赛，那种动作落地不稳，等着被吹走步或者摔断腿吧！这种华而不实的玩意儿，也就骗骗不懂球的人！”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阳脸上：“还有那个传球！差点出界的球瞎扔出去，刚好墨菲跑到位了而已！这种赌博式的传球，十个有九个失误！你问问墨菲，他是不是也以为那球要出界了？”他目光扫向瑞恩·墨菲。
墨菲被他看得一窒，张了张嘴，没敢反驳。刚才他确实没想到林阳能把那个球救回来，更没想到还能传那么远、那么准。
“还有！”希利亚德火力全开，声音震得球馆嗡嗡作响，“看看他刚才防我的那球！动作那么大！根本就是犯规！裁判没吹而已！教练，这种靠小动作和运气蒙进一两个球的家伙，除了哗众取宠，能给球队带来什么？破坏球队纪律？打乱战术安排？我们下周就要打雪城！对手是杰拉米·格兰特！我们需要的是稳定！是执行！不是这种不知道从哪个野球场冒出来的花架子！”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挑衅地盯着马西埃洛，仿佛在逼他表态。
整个球馆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在愤怒的希利亚德、平静得可怕的林阳以及面无表情的马西埃洛之间来回扫视。克里斯·多西等几个核心球员，虽然没说话，但看向林阳的眼神也明显带着质疑和排斥。希利亚德的话虽然刻薄，但并非全无道理。林阳刚才的表现太过惊艳，也太过突兀，与他一贯的形象反差巨大，很容易被解读为偶然的爆发或者……故意的挑衅。
林阳静静地站着，承受着希利亚德所有的怒火和诋毁，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他甚至没有看希利亚德，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主教练马西埃洛身上。仿佛希利亚德那番激烈的言辞，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噪音。
马西埃洛沉默着。他那张刻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不见底。希利亚德的咆哮在空旷的球馆里回荡，然后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几秒钟死寂的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有压迫感。
终于，马西埃洛缓缓抬起了眼皮，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希利亚德。
“说完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威严，瞬间让还想继续叫嚣的希利亚德气势一滞。
马西埃洛的目光扫过希利亚德涨红的脸，扫过那些眼神闪烁的核心球员，最后，落在了林阳平静的脸上。
“达里安，”马西埃洛开口，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字字千钧，“你的情绪管理，让我很失望。作为球队的领袖，你的职责是带领球队，而不是像一个被抢了糖果的孩子一样，在球场上发泄你的不满。”
希利亚德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拳头猛地攥紧。
“至于你刚才对林的质疑……”马西埃洛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阳身上，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重新评估。“运气？蒙的？”他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罗恩，”他没有直接回答希利亚德，而是转向助理教练阿什顿，“明天下午训练课提前一小时。安排一场一对一。达里安，你主防林。”
这个指令如同平地惊雷！
一对一！王牌达里安·希利亚德，亲自防守饮水机管理员林阳！
所有人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这几乎等同于主教练对林阳刚才那记“运气球”的公开回应——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验证！
希利亚德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和残忍的光芒！一对一？正合他意！他要用最羞辱的方式，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挑战他权威的黄皮猴子彻底碾碎！让他原形毕露！让他知道NCAA一级联盟的强度，和他那些野球场上的把戏，有着天壤之别！
“没问题，教练！”希利亚德几乎是咬着牙回答，看向林阳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林阳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一对一，王牌主防。这比他预想中直接对抗来得更快，也更猛烈。希利亚德的身体素质、对抗强度和防守压迫力，绝非刚才训练赛中的普通队员可比。这将是重生后，他面临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硬仗！
“林？”马西埃洛看向他，眼神深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阳抬起头，迎上希利亚德那如同野兽般择人而噬的目光，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如同刀锋出鞘般的锐利战意，在他眼底深处点燃。
他缓缓地、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可以。”
声音不大，却像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队员们带着各异的心思陆续走向更衣室。兴奋的议论、担忧的低语、还有希利亚德那毫不掩饰的、充满威胁的冷哼，交织在球馆的空气里。
林阳没有立刻离开。他默默走到场边，拿起自己的水壶，走到角落一个无人的篮架下。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理会那些投射过来的复杂目光。
他放下水壶，弯腰，从器材筐里拿起一个篮球。
砰…砰…砰…
单调而稳定的运球声，在渐渐空旷下来的球馆里响起。他的动作不快，只是最基本的原地运球。左右手交替，高低变换。每一次拍击都精准地控制在膝盖以下，球仿佛黏在手上。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印记。他的眼神专注而沉静，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仿佛明天下午那场注定腥风血雨的一对一，只是一场普通的训练。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运球时指尖感受到的皮革触感，每一次重心转换时脚踝和膝盖传递来的细微反馈，都在提醒着他。
这具身体，距离能承载他灵魂中的篮球技艺，还有太远的路要走。
力量、速度、核心、对抗、尤其是那脆弱的脚踝……这些都是横亘在他面前的险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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