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篮球撞击地板的闷响,在空旷得只剩下回音的雷德曼体育中心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
汗水沿着林阳的鬓角滑落,在下颌处凝聚,然后滴落在光洁的硬木地板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站在靠近底角的无人篮架下,重复着最基础的动作:原地胯下运球。左,右,左,右。球速不快,但每一次拍击都稳定得如同机械,高度精准地控制在膝盖以下,篮球仿佛被无形的磁力吸附在手掌与地板之间那狭小的空间里。
他的眼神沉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专注地感受着指尖每一次触碰皮革的微妙反馈,感受着重心在双脚之间细微转换时,脚踝、膝盖、髋部传递来的力量和稳定性的极限。刚才训练赛中的喧嚣、希利亚德愤怒的咆哮、队友们震惊或质疑的目光、甚至教练那深不可测的审视……所有外界的杂音都被这单调的运球声隔绝在外。
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具年轻的身体里,正燃烧着怎样冰冷而炽烈的火焰。
重生带来的狂喜早已沉淀,被一种更紧迫、更沉重的压力取代。时间,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几天后那场该死的野球赛,那毁灭性的膝伤,是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避开的命运节点。
而明天下午那场突如其来的、带着浓浓火药味的一对一,更像是一场提前到来的残酷检验。检验他这具身体的成色,检验他脑海中那些超前技艺在真正高强度对抗下的生存能力。对手是达里安·希利亚德,圣约翰大学雷德曼队当之无愧的王牌,ACC联盟都排得上号的锋卫摇摆人。强壮、迅捷、弹跳惊人,防守端更是以侵略性和压迫感著称。他绝不只是说说狠话而已。
“哼!”
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不屑冷哼,如同冰锥般刺破了球馆的寂静。
林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头。他不需要看也知道声音来自谁。达里安·希利亚德正和他的小圈子——主力控卫克里斯·多西、首发大前锋马库斯·威廉姆斯,以及几个替补——从更衣室方向走出来。他们显然故意放慢了脚步,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角落独自运球的林阳身上。
希利亚德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运动休闲装,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松和傲慢,但眼神深处的阴鸷却挥之不去。他停在距离林阳几米远的地方,双臂抱胸,下巴微抬,用打量一件劣质赝品的眼神上下扫视着林阳。
“还在练呢?饮水机管理员?”希利亚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练这些花架子有什么用?明天下午,我会让你明白,篮球是男人的运动!是靠身体、靠力量说话的地方!不是你这种躲在角落里玩杂耍的人能懂的!”
克里斯·多西配合地发出一声嗤笑。马库斯·威廉姆斯则面无表情,但眼神里也带着一丝看戏的玩味。
林阳依旧没有回应。胯下运球变成了连续的体前小幅度变向,动作频率悄然加快了几分,肩膀的晃动幅度更小,却更具迷惑性。篮球在他身前如同跳跃的精灵,每一次变向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希利亚德见林阳毫无反应,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脸上的轻蔑更浓,还夹杂着一丝被无视的愠怒。“怎么?吓傻了?连话都不敢说了?”他往前逼近一步,试图用身高和气势压迫对方,“别以为教练给你机会你就能翻天!明天我会让你哭着爬出这个球馆!让你知道挑战我的代价!你这个黄皮……”
“达里安!”一个沉稳的声音及时响起,打断了希利亚德即将脱口而出的种族歧视字眼。
是助理教练罗恩·阿什顿。他拿着战术板,眉头紧锁,快步走了过来,严厉的目光扫过希利亚德和他的同伴。“训练结束了就赶紧离开!别在这里惹事!”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希利亚德悻悻地闭上嘴,狠狠瞪了林阳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走着瞧”。他带着一群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球馆,脚步声和肆无忌惮的谈笑声渐渐远去。
阿什顿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依旧在专注运球的林阳。球馆顶灯的光线在林阳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汗湿的训练背心紧贴着略显单薄却线条分明的背脊。
“林,”阿什顿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别在意他的话。”
林阳终于停下了运球。他直起身,将篮球稳稳抓在手中,转身看向阿什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汗水浸湿的额发下,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淬炼过的寒星,平静中透着一种让阿什顿都感到心悸的专注和坚韧。
“教练,我没事。”林阳的声音很稳。
阿什顿看着他,沉默了几秒。眼前这个年轻人展现出的那种与年龄和过往经历完全不符的沉稳和……近乎冷酷的专注力,让他感到陌生又震撼。刚才希利亚德那番极具侮辱性的挑衅,换做任何一个年轻球员,恐怕早已热血上头或者沮丧不堪。但林阳,却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任凭海浪如何冲击,岿然不动。
“明天的对抗,史蒂夫(主教练马西埃洛)是认真的。”阿什顿斟酌着开口,“达里安……他会全力以赴。他的防守压迫力,是NCAA级别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林阳的回答简单直接。
阿什顿看着他平静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多余的提醒有些可笑。这个年轻人,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清楚自己要面对什么。
“早点回去休息。”阿什顿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拍了拍林阳的肩膀,也转身离开了。
球馆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林阳一个人,以及篮球落地的声音。
砰!
他再次运球,动作却变了。不再是原地运球,而是开始沿着三分线移动。脚步快速而细碎,每一次触地都充满弹性,重心压得极低。运球的手感变得更加粘稠,篮球仿佛吸附在掌心,随着身体的移动、重心的摇摆,在身体周围编织出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空旷的场地,脑海中模拟着希利亚德可能采取的防守策略:凶悍的贴身逼抢?利用力量和臂展的罩笼?还是预判性的赌博抢断?每一个可能的动作,都在他高速运转的大脑中拆解、预演、思考着对策。
脚步移动越来越快,运球节奏也骤然提升!突然,他一个急停,右脚为轴,身体猛地一个大幅度的后转身!篮球如同黏在手上,随着身体的旋转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瞬间完成转身摆脱的假想动作!
紧接着,又是一个迅猛的交叉步变向急停!身体如同拉满的弓弦,在停顿的瞬间,左手手腕隐蔽地一抖——
啪!
篮球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击打在身前不远处一个空矿泉水瓶上(那是之前训练遗留下的),发出清脆的响声。模拟的传球。
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训练服。每一次急停、每一次变向、每一次发力,脚踝和膝盖都传来清晰的信号——酸胀、轻微的不适、力量的临界点。这具身体,就像一架性能尚未完全调校好的精密仪器,软件(技术意识)已经超频,硬件(身体机能)却还在磨合期,承受着巨大的负荷。
林阳停下脚步,胸口微微起伏。他走到场边,拿起水壶大口灌了几口冰水,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身体的燥热和疲惫。
他走到力量区。空荡荡的器械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他选择了最基础的杠铃深蹲架。没有追求大重量,而是将杠铃重量设定在一个他感觉能完全掌控、但又能有效刺激肌肉的区间。
他走到杠铃下,深吸一口气,肩胛骨后缩下沉,稳稳扛起杠铃杆。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双脚略宽于肩,脚尖微微外展,腰背挺直,核心收紧,目光平视前方。
下蹲!缓慢而有力!髋部向后坐,膝盖稳定地朝向脚尖方向,身体如同钟摆般下沉。大腿与地面平行!甚至更低!感受着股四头肌、臀大肌、腘绳肌被拉伸到极致,然后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蹬地!起!
大腿、臀部、核心肌群同时发力,带动沉重的杠铃稳稳升起!动作稳定,没有丝毫摇晃!
林阳的呼吸变得粗重而富有节奏。汗水如同小溪般沿着他的脸颊、脖颈、背脊流淌。每一次深蹲,都伴随着肌肉纤维被撕裂又重组的细微痛楚,伴随着骨骼和关节承受压力的轻微呻吟。但他眼神里的专注和狠厉,却越来越盛。
他知道,这具身体需要什么。它需要钢铁般的下肢力量去支撑那些超越时代的脚步技巧,去承受高强度对抗后的落地冲击!需要强悍的核心稳定性去维持高速变向、大幅后撤时的身体平衡!需要坚韧的肌腱和韧带去保护那些脆弱的关节!
这是最笨的办法,也是最有效、最没有捷径可走的路!
一组!十次!杠铃片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休息片刻,调整呼吸。
第二组!十次!肌肉的灼烧感更加强烈。
第三组!十次!汗水已经在地板上汇聚成一小滩。
……
深蹲结束。他没有停歇。接着是硬拉!同样是标准的中等重量,目标直指后侧链肌群——臀、腿后侧、背部,这是力量的源泉,也是稳定性的基石!
然后是保加利亚分腿蹲,单腿的稳定性训练,对膝盖和脚踝的支撑力要求极高!每一次下蹲,支撑腿的膝盖和脚踝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传来清晰的酸胀感,林阳咬紧牙关,动作依旧稳定标准。
最后是脚踝稳定性的专项训练——单腿闭眼站立平衡垫。他脱掉鞋子,赤脚踩在不稳定的软垫上,闭上双眼,仅靠脚踝和小腿的细微肌肉群控制身体平衡。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却极其考验本体感觉和小肌群控制力的动作。身体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脚踝内侧和外侧的肌腱被拉扯到极限,传来阵阵酸痛。
林阳的眉头紧紧锁起,额头上青筋微凸,汗水顺着鼻尖滴落。他努力控制着呼吸,对抗着身体的本能摇晃,将全部精神集中在脚踝那方寸之间。每一次细微的调整,都是对脆弱关节的一次锤炼。
时间在汗水和无声的对抗中悄然流逝。当林阳终于完成最后一组训练,从平衡垫上走下来时,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脚踝处传来清晰的、如同过电般的酸麻感。他扶着器械架,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早已将训练服彻底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虽然略显单薄但已初具轮廓的肌肉线条。
他走到场边,拿起毛巾用力擦了一把脸,冰冷的纤维摩擦着滚烫的皮肤。然后,他再次拿起了那个磨损严重的斯伯丁篮球。
没有复杂的技巧,没有花哨的运球。
他走到罚球线后。身体疲惫不堪,肌肉在尖叫,关节在抗议。但他站立的姿态依旧稳定:双脚平行,与肩同宽,屈膝沉胯,腰背挺直如松。右手托球,左手扶侧,手肘内收,目光穿过空旷的球馆,牢牢锁定在前方那个冰冷的铁圈上。
疲惫的身体,需要最纯粹的肌肉记忆来唤醒。
起球!顶肘!压腕!拨指!
动作因为疲惫而略显滞涩,不如巅峰时流畅,但那份刻入骨髓的稳定性和节奏感依旧存在。
刷!
空心入网。
再来。刷!
再投。刷!
……
单调的、稳定的投篮声,再次成为空旷球馆的唯一主旋律。每一次清脆的擦网声,都像是一次无声的宣告,一次对疲惫和极限的顽强对抗。汗水不断流淌,滴落,在地板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林阳的眼神,在疲惫的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明天?
来吧。
他需要这场战斗。需要这淬火的第一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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