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昌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最后变成一片死灰。他看着地上碎裂的瓦罐，又看看李泽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双腿一软，竟一屁股坐倒在雪地里。
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毫无悬念。
王亮捏着冰凉的烟锅，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一辈子看人无数，今天算是彻底走了眼。这已经不是藏得深了，这是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他完全看不透，甚至有些畏惧的人。
他重重地将烟锅在鞋底磕了磕。
“都杵着干什么？等死啊！”王亮冲着周围呆若木鸡的村民一声咆哮，“没看见他胳膊还流着血吗！还不快扶他去周医生那！”
郝军一个激灵，第一个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冲到李泽身边，想扶又不敢碰，结结巴巴地开口：“李……李哥，你……你没事吧？”
这一声“李哥”，叫得无比顺口。
李泽没看他，只是将那杆尚有余温的老枪递了过去。
郝军双手哆嗦着，小心翼翼地捧住。
吴嫂跑过来，看着李泽手臂上被血浸透的破布，心疼得直掉眼泪：“我的好孩子，快，快去包扎，可不敢耽误了！”
周晓也快步上前。
“跟我来。”她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走。
一群人簇拥着李泽，朝着村东头的卫生所走去。何昌被人从雪地里拉起来，失魂落魄地跟在人群最后面，再也不敢多看李泽一眼。
卫生所虽然只是两间泥坯房，但内部收拾的整洁如新，朴素却干净。
周晓点亮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她动作麻利地拿出纱布、镊子和一瓶透明的药水。
“把上衣脱了，伤口要清理。”
李泽点点头，用右手去解上衣的扣子，但左臂的伤口让他动作一滞。那件破旧的棉袄早就和伤口凝固的血肉粘在了一起。
周晓拿起一把剪刀：“别动，我来帮你剪开。”
“不用。”
李泽吐出两个字，右手抓住左肩的衣料，猛地向下一扯！
“嘶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伴随着皮肉被生生揭开的闷声，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跟着狠狠一抽。
他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随着破烂的棉袄和内衫被扯下，李泽的上半身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
那一瞬间，小小的卫生所里，只剩下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们还以为只有胳膊上有伤，看着吓人罢了，毕竟这小子刚刚可还连中十环，吊打了何昌。
左臂上那个鲜血淋漓、深可见骨的狼牙印长度足有10厘米！
肩膀上也有一道大概五厘米左右的伤口！
伤口不算很深，但看起来恐怖。
而且李泽才十九岁！
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竟然面不改色的在公社和众人呆了这么久！
这份忍耐力和毅力，已经超过了大部分人！
之前还心存嫉妒的几个村民，此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郝军张着嘴，半天没合上。何昌更是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撞在门框上。
王亮的瞳孔缩成了针尖。他终于明白李泽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和神鬼莫测的枪法是从何而来了。
周晓也怔住了，她握着镊子的手，第一次出现了轻微的颤抖。作为一个医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伤疤意味着什么。
李泽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坐到唯一的板凳上，任由周晓处理伤口。
“是狼咬的，伤口很深，必须缝合。”周晓的声音恢复了镇定，但比平时多了一丝沙哑，“但是，我这里没有麻药。”
她顿了顿，给出两个选择：“要么，就这么用草药和烈酒消毒，每天换药，让它自己慢慢长。但愈合很慢，而且很可能感染化脓，留下残疾。”
“要么，我现在就给你缝，一了百了。但是……会很疼。”
她没说有多疼。生缝血肉，那种痛苦，不亚于酷刑。
屋子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李泽。
“缝。”
李泽只说了一个字。
周晓不再犹豫，她拿起一瓶烈酒，对着伤口冲了下去。
“滋啦——”
酒精接触血肉，李泽的身体猛地绷紧，那些狰狞的伤疤仿佛活了过来，根根青筋暴起。
但他依旧咬着牙，一声未吭。
周晓开始穿针引线。
卫生所里，只剩下穿透皮肉的细微声响。
这种疼痛，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前世在战场上，他受过比这重得多的伤。但那时的痛，是为国为民。而此刻的痛，是为了小玉，为了这个家。
这种痛，有意义。
一旁的郝军和几个年轻村民，脸色发白，几乎不敢再看。吴嫂更是别过头去，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何昌站在门口，看的腿都打哆嗦。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针线在周晓手中翻飞，她的额角也见了汗，动作却愈发稳定。
近三十针。
当她打下最后一个结，剪断缝合线时，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一样，靠在了墙上。
“好了。”
李泽缓缓松开紧咬的牙关，吐出一口带血的浊气。他活动了一下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臂，除了剧痛，并无大碍。
“多谢。”他看向周晓。
周晓摇摇头，从旁边倒了杯水递给他：“你……你以前到底……”
她想问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王亮掐灭了烟锅，走上前来，一巴掌拍在郝军的后脑勺上：“看够了没有？去，把那头狼收拾了！狼肉按人头分，骨头内脏都送到周医生这来！那张狼皮，给我好好的剥下来，送到李泽家去！”
“哎！好嘞！”郝军如蒙大赦，转身就跑。
“何昌！”王亮又喊道。
何昌一个哆嗦，差点跪下。
“以后，李泽就是村里的护林员，每个月跟狩猎队一样记工分，年底多分粮食。你，没意见吧？”
何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没意见！我……我一百个没意见！”
王亮哼了一声，这才转向李泽，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行了，李泽。你小子，够硬！周医生，你看我们村这后生怎么样？要不要王叔给你俩做个媒啊？”
周晓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她狠狠瞪了王亮一眼，转身去收拾东西，不再理他。
李泽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