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苏晚晚披着晨露踏入尚服局。昨夜收到墨修宸约自己明日午时去西苑偏殿的消息后，她辗转难眠。然而，心绪尚未理清，尚服局查账的时限已迫在眉睫，她不敢耽搁，只能将赴约之事暂且搁置。
天还未亮透，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她踩过青砖小径，脚步声被薄雾吞没。尚服局的大门紧闭，两名宫女守在门口，见她来了，忙躬身行礼。苏晚晚点点头，推门而入。
屋内尚未点灯，只有一缕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满地堆叠的账本上投下斑驳光影。空气中浮尘浮动，像是沉睡多年的老物终于被惊醒。
她走到主案前，将腰间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抽屉应声而开。一沓沓黄纸账册整齐码放，最上方那本封皮已泛白，墨迹依稀可辨——“春宴采买明细·淑妃娘娘辖下”。
苏晚晚指尖轻轻抚过封面，心头却是一沉。
淑妃胞弟挪用春宴经费之事，早就在皇帝耳中掀起波澜。此次查账，表面上是彻查账目，实则更像一场试探。若不能找出确凿证据，不仅难以平息圣怒，反倒会落人口实。
门外传来脚步声，打断她的思绪。
“大人。”一名宫女捧着茶盏进来，放在案边，“外头说，淑妃娘娘已遣人来问进度。”
苏晚晚抬眼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静：“知道了。”
宫女低头退下，脚步轻得像猫。
苏晚晚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温水入喉，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暗流。
她缓缓展开账册，一页页翻看，笔迹工整，数字清晰。然而越是细致，越觉不对劲。
账目表面无懈可击，但细究之下，却总有些许出入——某月布匹采购量骤增，却无对应用途；某日香料入库数目与出库不符，差额竟达三百两银子；更有几处账页字迹略显不同，像是后补上去的。
她皱眉，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张对照表，比对数个条目，果然发现其中多处记录存在重复或矛盾之处。
这并非疏忽，而是刻意为之。
她正欲继续深查，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喧哗。
“让开！娘娘有令，不得擅自翻阅账本！”一道尖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苏晚晚抬头，只见一名身穿绛红宫装的女子跨步而入，身后跟着两名侍女。她面色冷硬，目光扫过屋内账本堆叠的景象，眉头一皱。
“苏尚宫，娘娘吩咐，查账需谨慎行事，莫要误伤无辜。”她语气不善，话里却带着警告。
苏晚晚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劳烦回禀娘娘，臣下只是按规矩办事，并无不妥。”
那女子冷笑一声：“规矩？您倒是懂得规矩。可别忘了，这些账本牵涉甚广，稍有不慎，便是大祸临头。”
苏晚晚淡淡一笑：“那就请娘娘放心，我自当小心。”
那女子脸色一沉，却也说不出什么，只得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待她们走远，苏晚晚才收回视线，重新翻开账本。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两天，她几乎寸步不离尚服局，日夜翻阅账册，一边整理线索，一边留意周围动静。果然不出所料，那名眼神闪烁的宫女多次出现在账房附近，似乎有意窥探她的进展。
第三日午后，她在一堆旧账中翻到一本年久失修的账册，封皮破损，页脚发黄。她翻开第一页，便察觉异样。
这本账册的年份标注为七年前，正是墨修宸生母端妃尚在世时的记录。内容看似寻常，却是以一种极为隐秘的方式记录着某些支出和往来。
她逐条比对，发现其中有几笔大宗支出并未在其他账本中出现，且金额巨大，用途模糊，仅以“赏赐”、“节庆”等字眼带过。
她心中一动，继续往下翻，却发现最后几页被人撕去，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仓促之间所为。
她眯起眼，手指摩挲着残缺的纸面，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可能。
是谁撕了这几页？又是为了掩盖什么？
她没有立刻声张，而是悄悄将这本账册与其他账本分开存放，并命人加锁保管。与此同时，她让小禄子暗中调查，看看最近是否有可疑之人出入尚服局。
果然，当天傍晚，小禄子送来消息——昨夜三更，有人潜入账房，意图偷取账本，却被巡夜太监发现，匆匆逃走。
苏晚晚听完，心中已有计较。
次日清晨，她故意当众打开账册，当着众人之面，抽出其中一页，撕成碎片，丢进炭盆。
“此页字迹不清，恐误导后续核查，先行剔除。”她语气温和，语气却不容置疑。
那名眼神闪烁的宫女站在人群之中，脸色骤变，却不敢开口。
苏晚晚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果然，当晚，尚服局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早已安排好眼线，很快便得知——淑妃派来的宫女趁夜潜入账房，试图将那本账册偷走。
她没有阻拦，而是悄然通知小禄子，让他设法引导皇帝路过尚服局。
一切如她预料般发展。
第二日午时，尚服局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陛下驾到——”
随着一声通传，皇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淑妃派来的宫女刚从柜中取出账本，正欲藏于袖中，便听见这一声通报，吓得手一抖，账本跌落在地。
她慌乱地想要捡起，却被一双龙纹靴踏住。
皇帝俯身拾起账本，目光扫过扉页，眉头微蹙。
“这是何意？”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宫女跪倒在地，额头贴地，瑟瑟发抖：“奴婢……奴婢只是想送回去……”
“送去哪？”皇帝语气平静，却令人胆寒。
她支吾半晌，终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皇帝不再理她，而是将账本递给了身旁的太监：“呈上来。”
太监接过，恭敬递上。
皇帝翻开账本，一页页翻看，神情逐渐凝重。
苏晚晚站在一旁，静静等候。
片刻后，皇帝合上账本，抬眼看向她：“你可知此事？”
苏晚晚上前一步，拱手道：“臣下昨日查账时，发现此账本中夹杂旧年账目，涉及端妃娘娘时期的一些不明支出，恐影响查账公正，故先行剔除部分页码，以防混淆。”
皇帝目光微闪，沉默片刻，才缓缓点头：“做得不错。”
他回头看向那名宫女，声音低沉：“你是谁的人？”
那宫女浑身颤抖，最终低声吐出两个字：“淑妃……”
皇帝眼中掠过一抹冷意。
他起身，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话：
“明日朝堂，再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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