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破石头,喂狗狗都嫌硌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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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烨转头。

人群稍稍分开一条缝隙。

一个穿着火红色无袖紧身T恤、牛仔热裤的女孩,正双臂抱胸,斜倚在旁边一家规模更大的“奇石阁”门柱上,毫不客气地打量着他。她年纪约莫二十出头,身材高挑,热裤下的一双腿笔直修长,在傍晚的光线下白得晃眼。一头栗色的长卷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颊边,衬得那张脸明媚张扬。只是此刻,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红唇微撇,带着一种娇蛮大小姐特有的刻薄。

“韦紫琪?”张烨脑中瞬间跳出这个名字。前世他混迹大化石市底层时,对这个“奇石阁”老板的独生女印象深刻——泼辣,漂亮,嘴巴不饶人,眼力据说得了她父亲几分真传,在大化年轻一辈玩石头的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小辣椒。

“喂,说你呢!”韦紫琪见他只是抱着石头不说话,更加认定这是个不懂装懂的棒槌,踩着绑带高跟凉鞋“哒哒哒”几步走到近前,毫不客气地伸出涂着亮色指甲油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张烨怀里的石头,声音又脆又响,引得更多人侧目。

“瞪大你的招子瞧瞧!这玩意儿,皮厚得像城墙拐弯,砂粗得能磨刀,别说松花蟒带了,连点像样的水波纹都找不出一根!蒙头料都算不上,整个一实心大秤砣!”她嗤笑一声,下巴抬得更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五百块?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呢!买它?我看你是钱多烧得慌,还是眼神儿不好使?这破石头,喂狗狗都嫌硌牙!”

她的话语又快又毒,像连珠炮,周围看热闹的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看向张烨的目光充满了同情和看傻子的意味。那鹰钩鼻摊主也咧着嘴,一副看笑话的表情。

张烨抱着石头,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被戳穿的窘迫,也没有被嘲笑的愤怒。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韦紫琪那张因激动而微微泛红、更显娇艳的脸,目光沉静得像深潭。

这份过分的平静,反而让韦紫琪咄咄逼人的气势微微一滞。

“解吗?”张烨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哄笑,目光转向鹰钩鼻摊主,“用你的机器,解石费另算。”

摊主正乐得看戏,闻言立刻堆起生意人的笑容,搓着手:“解!当然解!小店服务周到!开窗五十,对切一百!您选哪种?包您满意!”他巴不得这愣头青继续出丑,好衬托他那些“正经”石头的“价值”。

“开窗。”张烨毫不犹豫,直接抱着石头走向摊位旁那台沾满石粉、油腻腻的台式切割机。

“喂!你还真要解啊?”韦紫琪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跺脚,几步跟上来,声音拔得更高,“死要面子活受罪是吧?非得把脸丢干净才罢休?这破石头能解出个啥?一肚子灰渣子!趁早抱着你的‘宝贝疙瘩’回家供着去吧!”

张烨充耳不闻。他把摩尔石稳稳地放在切割机油腻的工作台上,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粗糙的青灰色石皮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其貌不扬,仿佛一块刚从河底淤泥里捞出来的顽铁。

“师傅,”张烨指着石头底部边缘那个不起眼的天然凹槽,声音异常平稳,“麻烦,从这个凹口边缘,斜切进去,薄薄地开一个巴掌大的天窗。动作慢点,水给足。”

解石师傅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叼着半截烟,点点头,熟练地调整好石头的位置,卡紧。他瞥了一眼这块“垃圾料”,又看看旁边一脸看好戏的老板和那个气鼓鼓的漂亮姑娘,心里也直摇头。这种石头,纯粹是浪费电锯片。他抄起旁边的大号塑料水壶,对着切割部位“哗啦啦”浇下浑浊的冷却水,然后猛地按下了开关。

“滋——!!!”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切割声骤然撕裂了市场的喧嚣,盖过了所有的讨价还价和议论。高速旋转的金刚石锯片狠狠啃噬着坚硬的石皮,瞬间爆开一蓬灰白色的石粉,被水流冲成黏糊糊的泥浆,四下飞溅。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噪音强行吸引了过来。有人皱眉捂住耳朵,有人伸长了脖子,更多的人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期待——期待看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是如何当众出丑的。

韦紫琪抱着胳膊站在两步开外,脸上讥讽的笑容就没下去过,红唇无声地开合,看口型像是在说“自取其辱”。

张烨却站得笔直,如同一棵扎根于风暴边缘的青松。他离切割机最近,浑浊的泥浆溅到了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廉价T恤上,留下点点污痕。但他恍若未觉,目光如同焊死的标枪,死死钉在那锯片与石头的接触点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正随着锯片的每一次深入,沉重而有力地撞击着肋骨。五百块,是他此刻能动用的全部身家!是孤注一掷!是重生后命运给予他的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叩门!

锯片在咆哮,时间在泥浆飞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咔…咔咔……”

突然!一阵不同于金属切割石头的、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碎裂声,从切割的深处传了出来!这声音很闷,很沉,仿佛有什么坚硬而致密的东西在内部被缓缓破开。

经验丰富的解石师傅动作猛地一顿!叼在嘴里的烟头差点掉下来!他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布满老茧的手指下意识地松开了切割机的开关按钮。

刺耳的噪音戛然而止!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剩下冷却水“滴答、滴答”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单调而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茫然和骤然升起的惊疑,齐刷刷地聚焦在切割点上。

解石师傅的手微微颤抖着,拿起旁边一个更大的水瓢,舀起满满一瓢浑浊的河水,对着那刚刚切开的、还在冒着丝丝热气的切面,猛地泼了上去!

“哗——!”

水流冲走了最后一丝石粉泥浆。

露出了切面下的真容。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切面不大,只有成年男子半个巴掌大小,斜斜地嵌入青灰色的厚皮之下。然而,就在这方寸之地,显露出的景象,让所有看到它的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霹雳当头击中!

那不再是粗糙、死寂的石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深沉、内敛、带着一种远古大地厚重感的青黑色石肉。但这石肉绝非死板一块!其上,赫然分布着数道极其流畅、极其自然、如同鬼斧神工雕琢而成的凸起棱线!这些棱线圆润饱满,走势如行云流水,又似虬龙盘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力量感和韵律感!更令人窒息的是棱线之间凹陷下去的部分,光滑如镜,细腻如脂,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光泽,仿佛被亿万年最温柔的水流一遍遍抚摸、抛光,沉淀下时光最厚重的包浆!

水,还在顺着切面缓缓流淌,浸润着这片刚刚重见天日的肌理。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的映照下,那青黑色的石肉、流畅的棱线、温润的凹面,共同构成了一幅惊心动魄的天然画卷!深沉,雄浑,磅礴!仿佛将整条红水河的魂魄、亿万年的沧桑,都浓缩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切面之中!

顶级摩尔石的肌理!水冲度完美!韵味天成!

“嗬……”

不知是谁,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短促到变调的抽气声,像濒死的鱼在挣扎。

“我的老天爷……”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玩家,手里的折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浑然不觉,只是失魂落魄地向前踉跄了两步,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个切面,仿佛要将眼珠子瞪出来。

“这…这石肉…这肌理…”旁边一个中年石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语无伦次,手指哆嗦着指向切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死寂!

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笼罩了整个摊位,甚至波及到邻近的几家石商。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脸上的戏谑、嘲讽、漫不经心,如同劣质的墙皮般寸寸剥落,只剩下极致的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水,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韦紫琪脸上的讥笑彻底僵死,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她那双漂亮的杏眼此刻瞪得溜圆,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着那块青黑色切面上惊心动魄的流水肌理。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保持着刚才准备继续嘲讽的口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强烈的、颠覆认知的冲击感,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拍在她的心防上,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娇躯甚至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

“不可能…”她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这破石头…怎么会…”

鹰钩鼻摊主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他刚才还因为轻松赚了五百块而洋洋得意,此刻那点窃喜早已被巨大的、噬心般的悔恨瞬间碾碎!他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那块切面,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来!五百块?五百块就把这么一块藏着顶级摩尔石肌理的宝贝给卖了?他感觉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全靠扶住油腻的工作台才没当场瘫倒。那表情,比被人当胸捅了一刀还要痛苦扭曲。

“嗬…嗬…”解石师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却是倒抽着冷气,他看着张烨,又看看那块石头,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种见证奇迹的激动。他颤抖着拿起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小心翼翼地去擦拭切面边缘残留的水渍和石粉,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

“小…小兄弟…”摊主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难地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看…你看这石头…这…这才开了一个小窗不是?后面怎么样还难说呢!风险大!风险太大了!要不…要不这样!我吃点亏!一万!一万块我把它收回来!你看行不行?立马给现钱!”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比划着。

一万?张烨心中冷笑。前世这块石头解出的完整摩尔石摆件,最终在省城拍出了接近七位数!他看都没看那摊主一眼,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那片惊鸿一现的肌理上,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

“继续。”

解石师傅得了指令,如同接到了圣旨,立刻重新启动机器。这一次,他的动作变得无比谨慎、轻柔。刺耳的切割声再次响起,但围观的人群再没有一丝不耐和嘲笑。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脖子伸得老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缓缓移动的锯片,仿佛在见证神迹的诞生。每一次锯片短暂的停顿,每一次清水的冲刷,都牵动着无数颗狂跳的心脏。

切面在小心翼翼地扩大。青灰色丑陋的外皮被一层层剥离,如同剥开尘封千年的宝藏。露出的石肉面积越来越大,那流畅磅礴的肌理也越发清晰地展露在众人面前!棱线更加雄浑有力,凹面更加光滑如镜,整体呈现出一种浑然天成的雕塑感,深沉、厚重、气势磅礴!一种源自大地深处的古老韵味,无声地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惊叹声、吸气声、低低的议论声再也压抑不住,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起伏。

“神了…真他妈神了…”

“这肌理!这水冲度!绝了!”

“大化多久没出过这种品相的摩尔石了?”

“这小伙子…神眼啊!”

韦紫琪早已收起了所有的轻视和刻薄。她站在人群稍外围,双手无意识地绞紧了T恤的下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翻江倒海般的震惊和一种强烈到无法抑制的好奇!那块在她口中“喂狗都不要”的破石头,此刻正绽放出令整个红水河石市都要为之侧目的光芒!这巨大的反差,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却又让她心底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探究欲。

这个穿着廉价、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他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是蒙的?还是…他真有一双能看穿石皮的神眼?

就在解石师傅准备进行下一步更精细的切割,张烨的目光也全神贯注于那不断显露的惊人肌理时——

一股极其锐利的、如同冰针般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脊椎尾骨猛地窜起!

这感觉来得突兀而强烈,带着一种被毒蛇锁定的阴冷!

张烨豁然转头!

目光如电,瞬间刺穿围观人群的缝隙,投向斜对面“奇石阁”那略显昏暗的门廊深处!

那里,光线暧昧不明。一个身材异常高挑的女人,不知何时悄然倚在了门框的阴影里。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裙摆只到膝盖上方,露出线条优美紧实的小腿,脚下踩着一双同样黑色的尖头细高跟鞋。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戴着一副遮住大半张脸的茶色墨镜,只露出线条略显冷硬的下颌和一抹色泽偏淡、紧抿着的薄唇。

她就那么安静地站着,双臂环抱,姿态看似随意,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和一种精准仪器般的冷静。墨镜后的视线,如同两束无形的激光,穿透喧嚣的人群,精准地、毫不避讳地落在张烨身上,落在他怀里那块正在显露峥嵘的摩尔石上!

审视!评估!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篮姿蓉!

这个名字如同冰锥,瞬间刺入张烨的脑海!前世,这个名字代表的是省城顶级拍卖行的首席鉴石师,是奇石收藏圈子里年轻一代的翘楚,是眼光毒辣、手段凌厉、背景神秘的存在!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时间点?

张烨的心猛地一沉。这块摩尔石的价值,恐怕远超他之前的预估!连这条隐藏在深水中的大鱼都被惊动了!

就在张烨与那墨镜后冰冷的视线隔空碰撞、心神震动之际,人群外围靠近河岸的方向,一阵小小的、压抑的骚动传来。

“让让…麻烦让让…”

一个带着哭腔、满是惶急和无助的女人声音,微弱地挣扎在鼎沸的人声中。

张烨下意识地再次偏移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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