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人群边缘,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薄衫、身形单薄的女人,正费力地抱着一个用旧蓝布包袱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件,低着头,想从拥挤的人缝里挤出去。她脚步踉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角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黑发狼狈地贴在脸颊上。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愁苦和惊惶,像一只被暴雨打湿了翅膀、随时会坠落的蝴蝶。
蒙谨红!那个前世丈夫意外横死后,被夫家逼得走投无路、最终抱着亡夫留下的唯一“遗物”跳了红水河的苦命寡妇!
就在她艰难地侧身,试图避开一个扛着石料的汉子时,动作幅度稍大,紧紧抱在怀里的旧蓝布包袱,被那汉子粗糙的衣料猛地刮蹭了一下!
包裹一角被扯开了一瞬!
一抹极其浓艳、极其霸道、如同深潭古玉般幽邃沉静的绿色,在夕阳最后一缕金红色的余晖下,惊鸿一瞥!
那绿色是如此纯粹,如此深邃,带着一种帝王的雍容与岁月的沧桑,仿佛凝聚了整片森林的魂魄!仅仅是一闪而过的边角,那惊心动魄的色泽和温润如脂的质感,便如同最锋利的钩子,瞬间攫住了张烨全部的呼吸和心跳!
帝王绿?!梨皮石?!
切割机的嗡鸣如同垂死野兽的最后喘息,终于彻底停歇。
解石师傅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颤抖着擦拭掉最后一点泥浆。整块石头彻底展露真容,被小心翼翼地捧到张烨面前的工作台上。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如同舞台的追光灯,精准地打在这方刚刚挣脱石皮束缚的天地之上。
嗡——
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汇成一片低沉的风暴。
那已不再是一块石头。
它像一段被凝固了亿万年的惊涛骇浪,又像一截从远古神龙身上剥落的、蕴藏着不朽伟力的脊骨!
青黑色的石肉深沉如渊,其上,数道刚劲雄浑的棱线如同虬龙盘踞,流畅而霸道地蜿蜒起伏,充满了原始野性的力量感!
棱线之间,凹陷的部分被打磨得光滑如镜,细腻如婴儿的肌肤,在微弱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温润内敛、如古玉包浆般的光泽。
水冲度完美!肌理天成!磅礴大气!
这是大化红水河亿万年冲刷才能孕育出的顶级摩尔石!它静静地躺在油腻的工作台上,却仿佛自带一股无形的磁场,沉重、古老、神秘,压得周围所有的喧嚣都低伏了下去。
“我的老天爷……”先前那个掉落了折扇的白发老者,此刻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死死盯着石头,仿佛要将灵魂都烙印上去,“这…这肌理走势…这水头包浆…绝品!这是绝品啊!大化…大化多少年没出过这种神物了?!”
“神了…真他妈神了…”旁边一个中年石商失魂落魄地喃喃,他猛地转向张烨,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后怕,“小兄弟…不!大师!您…您这眼力…神了!”
“这…这得值多少钱啊?”有人小声地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钱?”另一个看起来颇有资历的石商嗤笑一声,声音带着颤抖,“这种品相,这种尺寸,这种天然雕塑感…钱?那是玷污它!这是能上省城奇石展、能进顶级藏家宝库的玩意儿!往少了说…大几十个!”他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又觉得不够,狠狠攥成了拳头,在空中用力挥了一下。
“大几十万?!”
人群瞬间炸了锅!刚才还抱着看笑话心态的人,此刻眼珠子都红了!五百块买来的垃圾,转眼间成了价值几十万的奇珍!这巨大的财富落差,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嫉妒、羡慕、悔恨、狂热…种种情绪如同毒藤般在人群中疯长!
“噗通!”
一声闷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老坑奇石坊”的鹰钩鼻摊主,面无人色,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油腻的水泥地上。他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盯着那块流光溢彩的摩尔石,又看看自己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五百块钞票,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我的…我的石头啊!!”他猛地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清脆响亮!“我他妈瞎了眼啊!瞎了眼啊!”悔恨的泪水混着鼻涕一起涌了出来,整个人瞬间垮了,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
然而,没人再关注这个失魂落魄的失败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烨身上,聚焦在他面前那块如同大地瑰宝般的摩尔石上。
就在这时,一道火红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卷到了工作台前!
韦紫琪!
她脸上的刻薄和讥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震惊后的灼热!那双漂亮的杏眼死死盯着摩尔石,里面燃烧着毫不掩饰的狂热和一种被巨大反差刺激出来的强烈占有欲!
“喂!”她猛地抬头,看向张烨,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大小姐式的命令口吻,“这石头!我韦紫琪要了!开个价!二十万!现金!现在就给!”她说着,手已经伸向自己那个精致的小挎包,仿佛下一秒就要掏出大捆的钞票砸在张烨面前。
二十万!现金!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再次在人群中引爆!无数道目光变得更加炽热!
然而,张烨的反应却平淡得近乎冷漠。他甚至没有看韦紫琪一眼,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块摩尔石上,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他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温润如玉的凹面,感受着那来自大地深处的冰凉触感,动作轻柔而专注。
这份无视,让韦紫琪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她韦大小姐在大化石市,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无视过?尤其是在她开出二十万的天价之后!
“喂!你聋了?二十万!”韦紫琪的声音拔高,带着一丝气急败坏,伸手就去抓张烨的胳膊,“嫌少?我们可以再谈!二十五万!三十万!只要你开口!”
张烨的手臂如同磐石,纹丝不动。他微微侧头,终于给了韦紫琪一个眼神。那眼神平静无波,深邃得如同古井,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急躁和骄横。
“不卖。”两个字,清晰,平淡,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
“你!”韦紫琪气得俏脸通红,胸脯剧烈起伏。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这个穿着地摊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穷小子,竟然敢如此干脆地拒绝她?“为什么?!嫌钱少?你知道三十万是多少钱吗?够你这种人花一辈子了!”她的话语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和刻薄。
“它,不属于这里。”张烨的目光终于从石头上抬起,越过韦紫琪火红的身影,投向更远处喧嚣的市场,投向浑浊奔流的红水河,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超脱于金钱之外的意味,“它值得更好的归宿。”
“归宿?哈!”韦紫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漂亮的脸上满是嘲讽,“说得那么清高!不就是想待价而沽,卖个更高的价钱吗?装什么装!告诉你,在这大化,还没人敢不给我韦紫琪面子!今天这石头,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她骄横的脾气彻底被点燃,大小姐的跋扈显露无疑。
就在韦紫琪咄咄逼人,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清冷、平静、如同玉石敲击般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插了进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韦小姐,强买强卖,有失身份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分量。
所有人,包括气头上的韦紫琪,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自动让开了一条通道。
斜对面“奇石阁”那昏暗的门廊阴影里,那个穿着利落黑色西装套裙、戴着茶色墨镜的高挑女人,终于动了。
她踩着那双尖头细高跟鞋,步伐从容而精准,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仿佛丈量过一般。茶色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略显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她径直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无视了周围无数道或好奇、或惊艳、或敬畏的目光,径直走到了张烨的工作台前。
她的目标极其明确——那块青黑色、流淌着惊心动魄肌理的摩尔石。
她站定,微微低头,墨镜后的视线如同精密的探针,一寸寸地扫过石头的每一个棱角,每一道纹理。她的姿态依旧带着疏离,但那份专注和审视,却比韦紫琪赤裸裸的金钱欲望更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整个摊位周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连韦紫琪都暂时忘记了愤怒,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气场强大的陌生女人。
几秒钟后,女人抬起头,墨镜转向张烨。镜片后,仿佛有两道实质性的目光穿透而出,落在张烨的脸上。
“水冲度完美,肌理浑然天成,韵味沉雄古朴,是近几年大化红水河出水的摩尔石中,难得的顶格之作。”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丝毫情绪的波澜,“我叫篮姿蓉,省城‘瀚海奇珍’拍卖行的首席鉴石师。”
“瀚海奇珍?!”
“首席鉴石师?!”
人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这个名字在奇石收藏圈子里,代表着绝对的权威和顶级的平台!能被她称为“顶格之作”,这块石头的价值,瞬间又被拔高到了一个令人眩晕的高度!
篮姿蓉仿佛没听到周围的议论,她的目光透过墨镜,牢牢锁定张烨那双沉静的眼睛,继续用她那特有的、冷静到近乎刻板的语调说道:“它的价值,远不止几十万现金那么简单。留在你手里,它只是一块漂亮的石头。但交给‘瀚海’,我能让它站上最高的舞台,让真正懂得欣赏它价值的人,赋予它应有的荣光和价格。”她顿了顿,从随身携带的黑色皮质手包里,抽出一张设计简洁、却透着低调奢华感的烫金名片,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递向张烨。
“我代表‘瀚海’,正式向你发出邀请。带着它,来省城找我。合作,或者委托拍卖,你会有远超想象的收获。相信我,那才是它该去的地方。”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信,仿佛已经为这块石头和张烨的未来,规划好了最完美的蓝图。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边是本地石商巨头之女韦紫琪咄咄逼人的现金攻势,一边是省城顶级拍卖行首席鉴石师抛出的、通往更高阶层的橄榄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烨身上,等待着他的抉择。是屈服于眼前的巨款,还是选择那个充满诱惑但充满未知的未来?
然而,张烨的目光,却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不是因为韦紫琪的三十万,也不是因为篮姿蓉抛出的诱人前景。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猛地越过了身前这两个耀眼的女人,死死钉在了人群外围靠近河岸的方向!
那里,骚动正在升级!
“让开!都给老子滚开点!”
几个穿着花里胡哨衬衫、流里流气的青年,正粗暴地推开挡路的人,骂骂咧咧地围向一个目标。
是蒙谨红!
那个抱着旧蓝布包袱的寡妇!
她被堵在了河岸边堆放石料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石堆,退无可退。她单薄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盛满了绝望和无助的眼睛,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般抱着怀里的包袱,仿佛那是她溺毙前唯一的浮木。
“妈的!臭寡妇!跑啊?怎么不跑了?”为首一个染着黄毛、脖子上挂着廉价金链子的青年,叼着烟,一脸痞相地逼到蒙谨红面前,伸手就去拽她怀里的包袱,“把东西交出来!你男人欠的钱,就用这破石头抵了!”
“不…不行…”蒙谨红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箍住包袱,“这是…这是我男人…留给我娃的…唯一的东西…求求你们…不能拿…”
“滚你妈的!”黄毛青年不耐烦地用力一扯!
“刺啦——!”
本就破旧的蓝布包袱皮,在巨大的撕扯力下,猛地被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就在这一刹那!
一抹浓艳到极致的、如同深潭古玉般幽邃沉静的绿色,毫无保留地,在夕阳沉入地平线前最后一道金红色的余晖下,骤然绽放!
那绿色是如此纯粹!如此霸道!如此惊心动魄!
它仿佛凝聚了整片原始森林最深邃的魂魄,带着一种帝王般的雍容华贵和无尽岁月的沧桑厚重!仅仅是撕裂口子里显露出的巴掌大一块,那温润如凝脂、光泽内蕴的质感,那如同活水般流淌的浓艳色泽,便如同宇宙中最璀璨的星辰爆炸,瞬间攫夺了所有人的视线和呼吸!
帝王绿!
顶级的梨皮石帝王绿!
时间,空间,喧嚣,贪婪,威胁…所有的一切,在这一抹惊世骇俗的绿色面前,都彻底失去了意义。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那抹在残破蓝布下,无声流淌、君临天下的帝王之绿!
张烨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篮姿蓉递出名片的动作僵在半空,墨镜下的红唇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开。
韦紫琪脸上所有的骄横跋扈瞬间冻结,化作了极致的、无法理解的骇然!
就连那几个流里流气的混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无法形容的瑰丽绿光震得呆立当场,忘记了动作!
死寂!
比刚才摩尔石解出时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红水河奇石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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