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兵部尚书召见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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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昭捏着那方沉甸甸的檀香木请柬,指关节发白。

赵守义凑过来,哈着白气,声音压得贼低:

“顾兄,昨儿散场我可瞧见了,王秀才那狗东西跟陆家那穿绸缎的公子哥凑一块儿,嘀嘀咕咕没憋好屁!陆家…那可是首辅温体仁的狗腿子啊!”

“温体仁?”顾昭眼皮都没抬,嘴角勾起一抹冷嘲,“他还记得我这号小虾米?”

赵守义搓着冻红的爪子,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硬塞进顾昭手里:

“城隍庙老道非塞个签给我,说什么‘贵人召见,刀尖跳舞’…晦气!哦对了,今儿晌午我去兵部送你那策论的誊抄稿,亲眼瞅见周御史跟做贼似的,把你那文章嗖一下塞进袖筒!那架势,藏得比命根子还紧!该不会…你的话,真捅到孙尚书耳朵里了?”

油纸包里是两个温乎的糖蒸酥酪。赵守义这傻兄弟,总惦记着他这口,好像他还是那个在顺天府学啃冷馒头、饿得两眼发绿的穷酸秀才。

顾昭心里一暖,没说话,抓起一个狠狠咬了一口,甜腻瞬间冲散嘴里的铁锈味。

“明天,”他咽下酥酪,眼神陡然锐利如刀,“你跟我去。靴筒里藏把快刀,磨利索点,别让人瞧出来。”

赵守义袖子里的手一哆嗦,随即咬牙重重点头:

“成!我这就去弄辆带厚帘子的马车!再让巷口张屠户那愣头青二小子,蹲孙府外头放哨…万一…”

“没有万一!”

顾昭把请柬拍进贴身暗袋,指尖触到里面那卷硬邦邦的东西——是他用前世卫星地图般的记忆,加上这半年摸爬滚打搞到的情报,一笔一画刻出来的《蓟辽防务图》,真正的降维打击!

“孙承宗要见的,”他声音冷得像冰,“是能给他擦屁股、救他命的人!”

第二天,巳时三刻。孙府朱漆大门,气派得能压死人。

门口俩带刀侍卫抱着胳膊,左边那个斜眼瞅着顾昭身上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裰,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兵部尚书的茶?你这种白丁也配喝?滚蛋!”

顾昭眼皮都没眨,直接递上请柬,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腰间那个灰扑扑的布囊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问路:

“通传一声。就说,送《蓟辽防务图》的顾昭来了。孙大人,等着呢。”

右边侍卫眼神毒蛇般扫向布囊,带着挑衅:

“防务图?呵,那你小子说说,遵化到蓟州那片山沟沟,哪个耗子洞能塞下五百号人?”

顾昭嘴角突然咧开一个危险的弧度:“

《练兵实纪》卷六白纸黑字写着,遵化东北三十里,鹰嘴崖下,有个能藏千人的天然大溶洞!去年腊月,皇太极那帮野狗的前哨,不就是从这耗子洞钻出来,绕过了马世龙那废物摆的防线?”

他往前逼近一步,目光如锥,直刺对方眼底,“不过,孙大人现在最想知道的,恐怕是今年开春,后金的铁蹄会不会再踩一遍这条‘老路’吧?”

俩侍卫脸色“唰”地变了!左边那个一把抢过请柬,看清上面朱红大印,腰瞬间弯成九十度,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顾…顾公子恕罪!大人已在松风堂等着了,您…您快请!”

松风堂,松烟墨的苦味混着檀香。

顾昭掀帘进去,正撞见孙承宗背对着门,站在一幅巨大的《辽东舆图》前,那背影,像座沉默的山。

老人闻声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劈头就问:

“周御史把你的策论送来了!你说皇太极那反间计的破绽在喇嘛…你怎么敢断定,那秃驴连袁督师营帐的边儿都没摸到?!”

顾昭二话不说,解下布囊,“唰”地在案上展开防务图:

“去年十月,建虏兵临遵化,袁督师亲率九千关宁铁骑玩命奔袭!那喇嘛真进了营帐?当夜探马的记录里,就该有‘番僧入营’的批注!”

他手指精准戳在图上的“蓟州”点,“可顺天府存档的塘报,十一月初一到初九,进出袁督师帅帐的,只有三拨人:祖大寿的亲兵、押粮的苦力、还有个送姜汤的老妈子!”

孙承宗的手指“咚”一声狠狠砸在舆图上:“好!”

老人突然放声大笑,眼角的褶子堆成了沟壑:

“二十年前在辽东,也有个愣头青小兵跟老子说‘山后有埋伏’,老子没信,结果裤衩都差点赔掉!后来那小子…也混成参将了!”

他笑声骤停,目光灼灼锁死顾昭,“顾昭!你看图的眼,比那小子当年毒十倍!”

话音未落,门帘“哗啦”一挑,一个穿大红官袍、满脸褶子的中年男人端着茶盘晃了进来,阴阳怪气:

“孙大人,茶快凉透喽~”正是昨天在明伦堂坐末席、出了名老古板的黄德昌黄御史。

黄德昌把茶盏往顾昭面前“哐当”一墩,茶水溅了一桌:

“顾秀才好大的狗胆!乳臭未干就敢指点江山?袁崇焕当年吹‘五年复辽’,结果呢?关宁军死伤过半!遵化城破!京师差点玩完!这烂摊子…”

“黄御史知道袁督师回援遵化时,手下只有九千跑断腿的残兵吗?”

顾昭抄起茶盏,看都没看就灌了一口,劣质茶叶沫子糊了一嘴。

“遵化丢的那天,宣府总兵侯世禄的两万大军,还在居庸关外扎营睡大觉!蓟镇总兵刘策的人马,更是在三河地界连喝了三天庆功酒,醉得跟死猪一样!”

他把茶盏往案上重重一磕,“袁督师不是败在‘五年复辽’吹牛,是败在自家断了根的粮草!败在自家见死不救的猪队友!”

黄德昌老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刚想拍桌子骂娘——

“轰!”门帘被粗暴地撞开!

王秀才像条疯狗一样冲进来,身后跟着那个腰佩羊脂白玉、一脸倨傲的陆家嫡子!

“孙大人!别信他!”王秀才指着顾昭鼻子尖叫,“这顾昭是东林余孽!昨天就在明伦堂给袁崇焕那逆贼洗地!妖言惑众,说什么‘反间计’,其心可诛!他就是想给逆党翻案!”

“陆公子,”

顾昭目光转向那小白脸,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天气,“听说令尊去年在苏州府豪掷千金,买了三千亩上等水田?巧了,里面七百亩,正是周御史老家那些被你家利滚利、逼得卖儿卖女、拿田契抵债的佃农的祖产!陆公子博学,这算不算‘逆党’行径?嗯?”

陆家嫡子脸上的倨傲瞬间崩碎,嘴唇哆嗦着,半个屁都放不出来。

“滚出去!”孙承宗雷霆怒吼,指着王秀才,“自己滚去顺天府领二十脊杖!再敢踏进兵部撒野,老子亲手扒了你这身秀才皮!”

王秀才屁滚尿流往外爬。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顾昭鹰隼般的目光,精准捕捉到他袖口一闪而逝的银光——半块狰狞的飞鱼纹,锦衣卫腰牌!

松风堂死寂。

孙承宗语气缓了缓,带着探究:

“你刚才说,看透一场仗,得掐准‘时间、地点、兵力、粮草’四样,精辟!跟谁学的?”

“哦,瓦舍里听评书听来的。”

顾昭面不改色心不跳,“把这四样往那打仗的框框里一套,哪儿是窟窿,哪儿是坑,不就原形毕露了?”

孙承宗深深看了他一眼,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推过来:

“礼部侍郎周延儒,点名要见你。他管着礼部,爪子倒爱往兵部伸…”老人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钩,“你昨天说,袁督师在诏狱写了《边中送别》…那下句,是什么?”

“策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顾昭脱口而出,字字如铁。

孙承宗猛地扭过头去,面对着那幅巨大的舆图,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明日巳时,礼部衙门,找周侍郎。记着,”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带上你的图。”

走出孙府那扇吃人的朱门,顾昭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背脊终于松垮半分。

巷口,赵守义驾着带厚帘的马车正等着,一见顾昭,立刻掀开车帘,声音压得发颤:

“顾兄!有尾巴!两条!穿青布短打的狗,跟了咱们三条街!甩不掉!”

顾昭钻进车厢,反手从座位下暗格里抽出那把冰冷刺骨的短刀,死死攥紧!

刀柄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马车驶过西四牌楼,顾昭悄悄掀开帘角一线。

路边茶棚阴影里,那两条“尾巴”正缩着脖子,其中一个侧过脸,脖颈上一道蜈蚣似的旧疤在昏光下狰狞毕露——锦衣卫的标记!

跟王秀才袖口那半块,对上了!

回到小院,阴冷潮湿。

赵守义摸索着点亮豆大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刚散开,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指向窗下的破案几,声音都变了调:

“顾…顾兄!快看!”

案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封薄薄的信。

没有署名,没有火漆。

只有七个潦草、力透纸背、仿佛用刀尖刻出来的血字:

“欲救袁公,先破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