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郭毅正对着帅案上的军报出神。
案角铜灯结了粒灯花,“啪”地爆响,惊得他抬了眼——蔡珺不知何时立在帐前,发间那枚骨簪还沾着草叶上的露,指尖捏着半卷泛黄的地图。
“将军,这图……”她声音发颤,指腹轻轻抚过“昭陵”二字,“奶娘说过,我蔡家祖陵在幽州极北,可这图上的标记……”她忽然顿住,目光扫过帅案上陈宫的信笺。
那信是今早亲兵送来的,青泥印还带着墨香,陈宫的字骨力劲挺,写着“闻玄甲营治如明镜,某愿负笈来投”。
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虎掀帘而入,甲叶相撞的脆响惊得烛火摇晃。
他腰间佩刀未收,刀鞘上还沾着草屑:“将军,粮秣营的老周头今早来报,这半月夜里总听见粮仓后墙有动静。
末将查了账,前月拨的三百石粟米,出库记录写着‘援渔阳’,可渔阳军根本没收到。”
郭毅手指在案上叩了两下。
刘峰刚伏法七日,余孽便急着跳脚了?
他抬眼时,正撞进蔡珺的目光——她仍攥着那地图,指节泛白,像要把纸页捏进血肉里。
“让老周头盯着,莫打草惊蛇。”他转对王虎,“你带两个机灵的,今夜扮作运粮民夫,守在仓后林子里。”
话音未落,帐外又响起通传:“兖州商队使者求见,说是要谈军粮采购。”
郭毅挑眉。
玄甲营刚整肃完贪腐,商队倒来得巧。
他冲蔡珺使个眼色,后者立刻收了地图,低头整理案上军册,发梢垂落遮住表情。
“请。”
掀帘进来的女子着月白锦裙,外罩青麻短褐,腕间却系着段蜀锦汗巾——分明是刻意掩饰身家。
她福了福身,声音清泠如泉:“小女杨柳,代家兄来谈粮草生意。
听闻玄甲营军规严整,小女愿以低于市价三成的粮价,供足今冬军粮。”
郭毅扫过她鬓边那朵珠花——东珠缀成的并蒂莲,非大富之家不能得。
他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汤微苦:“杨姑娘好大方。
只是玄甲营收粮,向来要验三关:成色、斤两、来源。”
“自然。”杨柳抬眼,眸中映着烛火,“小女明日便带样品来,将军可着人随商队去看粮栈。”
她退下时,裙角扫过帅案,带落半张纸笺。
蔡珺弯腰去捡,却见那纸上用密字写着“亥时三刻,后林”。
“孙大勇。”郭毅突然开口,“明日你带十个弟兄,扮作我的亲卫,跟杨姑娘去看粮栈。
价码可以松些,多问她几句家乡话。”他顿了顿,“要让她觉得,咱们急着收粮。”
孙大勇咧嘴一笑,虎牙在烛下闪了闪:“末将明白。”
是夜,王虎的密报随着更漏声传来。
他猫腰钻进帅帐,军衣后背全被冷汗浸透:“将军,后林逮着个穿短打的,怀里揣着半块虎符——和刘峰那老贼私兵的虎符纹路一样!”
郭毅霍然起身,案上茶盏“当啷”落地。
他弯腰捡起碎片,指腹被割出血珠,却似未觉:“审。”
寅时三刻,蔡珺抱着一摞账册冲进帐来。
她发簪散了,青丝披在肩上,眼中闪着锐光:“将军!
刘峰倒台后,有七笔‘边关支援’的支出,收粮方都是空户。
这是……”她翻开最上面一本,指腹点在“昭陵”二字旁的批注上,“这七笔的银钱流向,都标着‘昭陵’。”
帐外突然传来马嘶。
郭毅掀帘望去,见高顺立在月光里,铁矛尖挑着件染血的短打:“那贼子招了,说杨柳的商队里藏着旧贪腐军头的家眷。
他们想借咱们收粮的手,把赃银洗白。”
“好个借尸还魂。”郭毅摸了摸腰间的玄甲令,“去请杨姑娘来。”
再见到杨柳时,她仍端着温婉笑意,只是鬓边珠花歪了。
郭毅把染血的供状拍在她面前:“杨姑娘,这虎符纹路,和你腕上的蜀锦,可都是凉州货?”
她脸色一白,随即笑出声:“将军好手段。
只是你以为,杀了几个小喽啰,就能清干净这潭浑水?”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昭陵之下,埋着能改天命的东西……”
“押下去。”郭毅打断她,转身对蔡珺道,“你即刻接管粮秣营,所有账目重新核,敢有一个字不对——”他扫过帐外肃立的玄甲兵,“按军法。”
蔡珺攥紧袖中地图,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望着郭毅的侧影,忽然想起昨夜审讯俘虏时,那人最后喊的“影卫要找改天命的人”,又想起地图上“昭陵”二字被阳光镀成金色的模样。
三日后,郭毅带着玄甲营主力“巡视北境”的消息传遍营垒。
他骑在马上,望着营门处垂落的“玄甲”大旗被风卷起,露出底下藏着的伏兵——高顺带五百步兵隐在马厩后,孙大勇的骑兵候在林子里,王虎带着玄甲司的暗桩混在民夫中。
果然,未时三刻,二十个裹着黄巾的刺客从草料场窜出。
他们举着短刀扑向帅帐,却撞进高顺布下的绊马索。
铁矛刺穿第一个刺客的咽喉时,郭毅正坐在帐中,望着案上杨柳留下的半块虎符——背面刻着“张”字,是幽州前刺史张温的私印。
“张温那老匹夫的儿子,藏得倒深。”他把虎符丢进炭盆,火舌舔过“张”字,“王虎,去把张公子请来吧。”
月上中天时,蔡珺捧着新制的“军需总监事”印信走进帅帐。
她发间重新别了骨簪,地图被仔细收进木匣:“将军,粮秣营清理出十二名贪墨的,仓库也换了亲信。”
“辛苦。”郭毅指了指案头的新官牒,“玄甲监察使的印,王虎明日就去领。
往后营里的耳目,归他管。”
帐外忽然传来马蹄声。
陈宫的身影在帘外投下长影,他腰间挂着木剑,衣摆沾着旅途的尘:“郭将军,兖州急报——曹操点了三万兵,正往徐州去。”
郭毅的手指在案上顿住。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风,吹得营旗猎猎作响。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地敲在人心上。
蔡珺摸了摸怀中的木匣,昭陵地图的边角隔着布料硌着她的胸口,像块烧红的炭。
“召集诸将。”他对陈宫道,声音沉得像压着块石头,“曹操南下,必先要稳住后方……”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夜枭的啼叫。
蔡珺打开木匣,月光漏进来,“昭陵”二字泛着幽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极北之地,顺着风,朝这里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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