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里的牛油烛噼啪爆了个灯花,郭毅的指尖在兖州舆图上重重一叩。
泗水支流的枯水期渡口标记清晰可见,他低声道:“此处可设伏兵。”
陈宫刚掀帘进来时带起的风还未散,吹得案上竹简哗啦作响,高顺的铁矛尖在地上划出半道浅痕——这位步兵统将正用拇指摩挲矛柄的防滑纹,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动作。
“曹操点三万兵南下徐州。”郭毅重复陈宫的话,目光扫过帐中众人。
孙大勇的马蹄铁在青砖上敲出急促的点,这位骑兵统领正捏着酒囊灌了口,喉结滚动时粗声问:“曹孟德图啥?徐州陶使君跟他无冤无仇。”
“无冤?”陈宫抚了抚青衫前襟,袖口还沾着旅途的尘,“去年曹父过徐州,陶谦部将张闿劫财杀人,曹操早憋着这口气。”他指尖点在舆图上的琅琊郡,“但更要紧的是——”
“兖州空虚。”郭毅接话,指节敲在陈留郡的位置,“他若真南下,必怕后方被袭。所以要先稳住侧翼。”他抬眼时目光如刃,扫过高顺、孙大勇,最后落在蔡珺身上——她正垂眸整理新核的粮册,发间骨簪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帐外忽有玄甲兵来报:“王监察使到。”
王虎掀帘而入时带起一阵风,腰间玄甲司的青铜令牌撞在刀鞘上,发出清响。
他铠甲未卸,肩甲还沾着草屑,显然刚从粮秣营赶过来:“将军,十二名贪墨的都关了,仓库换了三队亲卫轮值。”
“好。”郭毅把舆图往王虎面前一推,用炭笔标出等高线,这是这个时代没人懂的测绘法,“你带两个玄甲暗桩,护送使者去徐州见刘备。”他抽出狼毫在绢帛上疾书,墨迹未干便卷起封入木筒,“就说曹操若南下,我与玄甲营愿做他左翼屏障,但他得开城门让我军借道运粮。”
王虎接木筒时指节一紧:“末将这就出发。”他转身时铠甲摩擦声里,郭毅又补了句:“走山间小道,莫让曹军细作探到。”
山道的黄昏来得早。
王虎牵着马走在最前,使者骑的青骢马在身后打着响鼻,两个玄甲暗桩一左一右缀着,靴底碾碎的枯枝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残阳把山壁染成血红色时,他突然抬手——前面的老槐树上,几片叶子落得太急。
“有伏兵!”
话音未落,二十道黑影从两侧崖壁扑下。
王虎抽刀的动作快过思维,刀背磕开刺向使者的短刃,转身时瞥见为首的蒙面人腰间挂着半块虎符——和三日前被烧的“张”字虎符纹路极像。
“保护使者!”他大喝一声,刀锋划破一人咽喉,血溅在青石板上。
但暗桩的惨呼接二连三响起,王虎后背一凉——对方人数比预想的多,至少三十个。
破空声从头顶掠过。
王虎抬头的瞬间,一枚细如牛毛的飞针钉入他身侧刺客的眉心。
紧接着,青衫身影从树顶跃下,袖中飞针连出,竟在瞬息间放倒七八个杀手。
“玄甲营的监察使,就这点本事?”青年的声音带着笑意,月光照亮他腰间半枚玉坠,“在下李策,贾文和的关门弟子。”
王虎的刀顿在半空。
那青年已转身去扶使者,指尖在刺客衣襟上一挑,扯出块染血的绢布——上面绣着“影”字暗纹。
他抬头时眉峰微挑:“郭将军的棋,该下得更狠些。”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林子里,只余几片被内力震落的枫叶,飘在王虎脚边。
帅帐的烛火熬到后半夜。
蔡珺的指尖停在一卷军籍上,竹简边缘的墨迹有些模糊——新晋的屯长赵满,籍贯写着“代郡”,但她前日查过代郡军户册,三年前那场雪灾里,赵满的村子早被鲜卑屠尽了。
“将军。”她捧着竹简走进内帐,郭毅正靠在案几上假寐,发绳松了半缕,露出后颈那道箭疤——那是去年对抗匈奴时留下的。
听见响动,他抬眼,目光立刻落在竹简上:“有问题?”
“赵满、周奎、马六。”蔡珺屈指敲了敲三个名字,“都是刘峰旧部。”她提起刘峰时,郭毅的下颌线绷紧了——半年前那个意图兵变的校尉,首级还挂在城门上。
“引蛇出洞。”郭毅突然笑了,指节叩着案头的虎符,“明日升赵满做前线斥候长,给他看份假情报——就说后日寅时,我要去北坡校场点兵。”他的拇指摩挲着虎符边缘,“再让高顺带三百步兵埋伏在校场周围。”
三日后的夜黑得像泼了墨。
赵满摸着怀里的短刀,带着五个手下猫腰往校场摸。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刘峰旧部的暗号在耳边回响:“杀了郭毅,咱们就能重掌玄甲营。”
火把突然亮起。
高顺的铁矛尖抵住赵满咽喉时,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从哪冒出来的。
校场四周的玄甲兵如潮水般涌来,把六人围在中间。
高顺的声音像淬了冰:“郭将军早料着你们会来。”
审训室的炭盆烧得正旺。
赵满的膝盖磕在青石板上,供词像破了洞的水袋:“刘校尉死前托人带信,说只要杀了郭毅,就能……”
“拖下去。”郭毅站在阴影里,声音冷得像腊月的雪,“首恶砍头,其余贬去修城墙。”他转身时,帐外传来士兵的窃语:“将军连刘峰的余孽都能揪出来……”
次日晌午,孙大勇拍马冲进帅帐,马蹄溅起的泥点落在他崭新的两当铠上:“将军!刘备回信了!”他把木筒往案上一丢,粗声粗气地笑,“那大耳贼看了您附的兖徐地形图,直拍大腿说‘郭兄弟这图比我军的还细’!”
郭毅展开信笺,嘴角微扬。
刘备的字迹工整得像先生教的童生,末了还画了个叉——那是两人去年在平原郡喝酒时约定的暗号,表示“诚意十足”。
他转头对蔡珺道:“筹备五千石粮草,后日让孙大勇带骑兵营进驻琅琊边界。”
蔡珺应下时,帐外忽起一阵怪风,把帅旗吹得猎猎作响。
灰袍身影就这么站在旗影里,鹤发在风里飘着,声音沙哑得像老树皮:“郭将军,你已成天下棋眼。”
郭毅的手在信笺上顿住。
他认得这声音——半年前在洛阳,贾诩为救汉献帝,曾与他在城楼上对饮过三杯。
“文和先生何时到的?”
“刚到。”贾诩抚了抚腰间的玉珏,目光扫过案上的舆图、染血的供词,最后落在郭毅脸上,“有人想借曹操之手除你,有人想借你之手乱天下。”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记住,小心你的左翼。”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夜色里。
陈宫摸着胡须长叹:“贾文和轻易不出山,这话说得……”
“左翼。”郭毅重复这两个字,指尖在舆图的琅琊郡左侧画了个圈。
他抬眼时,正看见蔡珺捧着木匣走进来,昭陵图的边角从匣缝里露出一点,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蔡珺把木匣放在案头时,一张碎纸片从图底滑落。
她拾起,借着烛火看清上面的小字:“藏龙之处,可定乾坤。”墨迹有些模糊,像是用血写的。
郭毅的目光扫过那行字,又抬头看向窗外。
夜枭的啼叫从北边传来,一声比一声紧。
他敲了敲案头的玄甲令,对门外守着的亲卫道:“去把王虎叫来。”
亲卫领命跑远的脚步声里,蔡珺轻轻合上木匣。
昭陵图上的山脉在匣中起伏,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北风,朝玄甲营的左翼,缓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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