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的话音像一把淬毒的短刃,精准扎进帐中所有人的神经。
郭毅的环首直刀落地时带翻了案几,陶碗里的冷茶泼在羊皮地图上,将江陵二字晕染成模糊的墨团。
他盯着斥候胸前那枚染血的玄甲营虎纹徽章——那是三个月前他亲手给玄甲营将士打上的标记,此刻却浸着孙大勇部的血。
说清楚。他的声音比帐外的夜风更冷,手指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肤。
前世在边境执行任务时,他见过太多兄弟倒在突袭里,可这一世,他以为自己能护着这些同生共死的袍泽。
斥候的喉结动了动,从怀里摸出半片烧焦的信笺。
蔡珺接过时,指尖触到信笺边缘的焦痕还带着余温。夜...夜袭,火攻粮营。斥候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嚼碎牙齿,孙统领带八百骑冲出来,黄祖的人追了三十里,汉水边上...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郭毅的皮靴上,水...西岸渡口,只剩千把人,没粮...没箭
帐外传来马匹喷鼻的声响,高顺的甲胄擦过帐帘,在地上拖出刺啦刺啦的动静。
这位向来严谨的步兵统将此刻连护心镜都没系牢,露出下面泛青的肌肉:末将愿带三千步卒强行军!
急什么。郭毅弯腰拾起环首直刀,刀身云纹在血渍下若隐若现,月光映得刃口如霜。
他盯着刀身上自己刻的慎战二字——这是前世老队长临终前的训诫,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烙在眼底,黄祖为何反?
蔡珺已经展开地图,烛火在她睫毛下投出晃动的阴影:前日黄琮还送了二十车盐铁,说黄祖最近总往夏口运粮草。她的指尖点在汉水弯道处,可能曹操许了他江夏太守的位置。
王虎突然攥紧腰间的环首刀,刀鞘撞在案几上发出闷响:那老匹夫上个月还吃着咱们送的酒肉!他脖颈上的伤疤随着吞咽动作一跳一跳——那是去年对抗匈奴时留下的,末将带轻骑去,今晚就能到!
郭毅的拇指摩挲着刀柄的缠丝,那里还留着蔡珺亲手绣的云纹。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前世特种部队紧急集合时的警报声,混着玄甲营初建时士卒们磨箭的沙沙声。王虎,带一千轻骑,三日干粮。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铁,走山路,绕开黄祖的哨卡。
王虎的眼睛亮了,转身时带得帐帘哗啦啦响:末将这就去点马!
高顺。郭毅叫住要跟出去的步兵统将,你接管前线,袁绍的使者若来,就说我军染了时疫。高顺愣了愣,随即抱拳:末将明白,防的是曹操趁虚。
蔡珺的狼毫在竹简上唰唰作响,烛泪滴在她手背,她恍若未觉:给黄琮的信要怎么写?
写黄祖私通曹贼,屠我玄甲营兄弟。郭毅的指节抵在地图上,在襄阳位置按出个凹痕,再写...若黄琮还认刘荆州的遗命,就该把黄祖的人头送来。
蔡珺抬头看他,烛火映得她眼底有细碎的光:好。她的笔尖顿了顿,又补了句,我再加一句,玄甲营的血,要拿十倍的土地来偿。
黎明前最暗的时候,玄甲营的火把像一条蜿蜒的赤链,沿着汉水支流往南。
郭毅走在步卒队列最前面,靴底碾过带露的草叶,凉意透过麻鞋渗进脚心。
他回头看了眼——三千步卒里有一半是刚收编的流民,此刻却走得比正规军还齐整,这是玄甲营三日一训的成果。
主公,前面有片竹林。向导的声音压得很低。
郭毅眯眼望过去,晨雾里的竹林像团墨。砍竹子。他解下腰间的短刀抛给身边的什长,搭浮桥,官道肯定有伏兵。
什长接刀时手有些抖,但还是立刻吼了两嗓子。
不多时,竹林里响起咔嚓咔嚓的脆响,混着士卒们一、二、三的号子声。
郭毅摸出怀里的半块冷饼,咬了一口,麦香混着铁锈味——那是斥候溅在他靴上的血,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手上。
两日后的午后,汉水西岸飘着焦糊味。
王虎的轻骑早一步到了,此刻正带着人在下游敲着铜盆呐喊,黄祖的水军被引到了江中心,楼船上的弓箭手正稀稀落落地放箭。
郭毅站在高处,看见孙大勇的残兵缩在渡口的芦苇丛里,甲胄破得像筛子,折断的箭杆仍卡在甲片缝隙里,几个伤兵互相搀扶着,连举旗的力气都没了。
传我话。他对身边的传令兵道,把黄祖的降卒押到阵前。
片刻后,二十几个被反绑的荆州兵被推到土坡上。
郭毅扯着嗓子喊:黄祖私通曹操!
你们替他送死,家里的妻儿要喝西北风吗?他抽出环首直刀,刀锋挑起一个降卒的下巴,刘琦公子还在襄阳等着你们,玄甲营不杀归降的!
江对面的楼船上突然起了骚动。
郭毅看见几个穿皮甲的将领在船头争执,其中一个突然抽出刀砍翻了身边的旗手——那是刘琦旧部的标记,持灵帝年间制的建武铭文刀。
时候到了。他转头对高顺道,正面冲,别恋战。又对王虎道,左翼包抄,断他们的退路。最后看向江水上游,那里藏着他亲自带的八百精卒,跟我来。
汉水的水没到胸口时,郭毅打了个寒颤。
前世在亚马逊雨林潜水时,他也喝过这样刺骨的水,但此刻怀里的环首直刀沉得像块山,压得他每一步都走得扎实。
他口含铜钱,示意身后八百精卒衔刀泅渡,牛皮囊充气为浮具,悄无声息地接近对岸。
对岸的喊杀声突然炸响,高顺的步卒举着盾牌冲过浮桥,长戟在阳光下划出一片寒芒。
黄祖的中军帐设在离江三里的土丘上,沿用西汉江夏都尉营垒旧址。
郭毅抹了把脸上的水,看见帐前的黄字旗正在乱晃。
他抽出刀,身后八百精卒同时抽出刀,芦苇荡里响起一片金属摩擦声,像风刮过铁网。
风!郭毅突然吼出玄甲营的古老战号。
八百柄环首刀同时敲击盾牌,震得芦苇丛中的夜鹭惊飞。
这声浪里裹着高祖《大风歌》的遗韵,混着他前世带领特战队突袭毒寨时的爆破音,最终化作汉水上空经久不散的杀气。
混战持续到月上中天。
郭毅的胫甲陷在血泥里三寸深。
土丘顶的黄字旗杆被砍得斜插在地,他抹脸时才发现掌心嵌着半片碎甲——是玄甲营特有的鱼鳞纹。
江风突然转向,将焦臭味与哭嚎声从夏口方向卷来,像当年官渡战后他见过的地狱图。
主公!孙大勇跌跌撞撞跑过来,铠甲只剩半副,脸上全是血污,突然跪下抓起把带血的土要吞。
郭毅拍了拍他的肩,能摸到铠甲内衬着的阵亡将士名册,活着就好。他指了指江边正在扎营的士卒,去吃口热饭,玄甲营不缺败过的将军。
孙大勇的喉结动了动,突然转身对残兵们吼:都听见了?
给老子把伤裹好,明儿个还跟主公杀回去!
牛皮帐帘突然被掀开,蔡珺的手指关节泛白——这是她强压怒意时的习惯。
密报匣上的火漆印缺了一角,露出里面掺金粉的绢布,袁绍竟奢侈到用蜀锦写战报。
她递来一卷三色绳捆扎的军情急递:袁绍的使者说,曹操本队北返了。
郭毅展开看了两行,冷笑一声:后方不稳?
怕是听说我占了汉水,不敢把后背露给我。他把密报扔进火盆,火星子噼啪作响,传令下去,休整三日,然后...
主公。蔡珺突然打断他,目光投向江对岸,那边有动静。
郭毅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夜色里,一艘小渔船正悄悄靠岸。
船尾的人裹着黑斗篷,上岸后猫着腰往江陵方向跑,月光照在他腰间的玉佩上,闪过一点幽蓝——那是玄甲营暗桩的标记,与前文昭陵玉匣材质呼应。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急。郭毅摸了摸刀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荆州...确实只是开始。
江风卷着芦苇叶掠过帐前,将火盆里的灰烬吹向夜空,像一群黑色的蝴蝶,朝着江陵的方向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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