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焦土味漫进帐中时,郭毅正将那封染泥的密信拍在案上。
竹简边角硌得虎口生疼,他望着帐外或立或坐的诸将——王虎的玄甲甲叶还粘着乌巢特有的焦黑麦粒,孙大勇的马靴上凝着夜露,靴跟嵌着半枚袁军箭簇,高顺腰间的算筹整整齐齐码成小塔,每根都刻着精确的汉尺刻度,连蔡珺裙角的黑灰都没来得及掸。
袁本初要吞南阳。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王虎的虎纹令牌当啷撞在甲片上,孙大勇的佩刀鞘蹭着草席发出刺啦声,高顺的算筹突然散了两枝。
蔡珺的指尖先搭上地图。
她的指甲因熬夜泛着青白,却精准点在宛城位置:袁绍新破公孙瓒,兵锋正盛,可他骄而多疑。烛火映得她眼尾微红,若让他误判我军虚实...
空营?郭毅的指尖突然戳穿绢帛,在宛城位置捅出个透亮的洞。
蔡珺抬头,见他瞳孔缩成两点寒星——就像去年雪夜遭遇狼群时,那头白狼王锁定猎物的眼神。
正是。她展开一卷绢帛,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南阳各城兵力布防,宛城留老弱,主力移淯水西岸。
袁军若探得城空,必然犹豫;若再辅以流言……
末将愿领鹰隼卫!王虎猛地起身,玄甲带起一阵风。
他拇指蹭过腰间虎符,虎纹在晨光里亮得扎眼,伪造郭将军病重、玄甲营哗变的消息,我能让河北三岁小儿都嚼着麦饼说这些!
孙大勇铮地拔出佩刀,刀身映着晨光在帐内划出弧光:某带轻骑去汝南晃悠,让袁军斥候数某的马蹄印都能数出三万大军来!他忽然压低声音,夜里再劫他几拨斥候,缴了军令状,看他还敢往前冲!
高顺一直没说话。
他低头用炭笔在竹简上划拉,每道痕迹都深而直:淯水西岸需建临时营寨。
末将这就调民夫,多竖旌旗,昼夜敲鼓。
弩手轮班守着,就算袁军派细作来……他抬眼,目光像淬过的刀,也让他们瞧着,西岸全是玄甲营的影子。
郭毅突然笑了。
他起身拍了拍王虎肩膀,甲片相撞的脆响惊得帐外鸦群扑棱棱飞起:虎子,你带二十个死士,走密道入河北。
记住,流言要真——他抽出腰间佩剑,剑鞘上的玄鸟纹擦过王虎手背,得让袁绍的谋士都信,连他小妾的丫鬟都在被窝里嚼舌根。
喏!王虎攥紧虎符退下,帐帘被他带起的风掀开一角,能看见他的玄色披风扫过营前枯树,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炭。
大勇。郭毅转向骑将,你带三百轻骑,马尾巴上绑布条。
过村庄时故意让百姓瞧着,马蹄扬土要大,旗号要亮。他突然眯起眼,夜里劫斥候,记得留活口——要让他们活着回营,把郭毅亲征的话带回去。
孙大勇抱拳时,佩刀噌地出鞘半寸:末将让袁军斥候的眼珠子,全黏在某的玄甲上!
高顺已经在解腰间算筹。
他数出三捆丢给帐外亲兵:速调三千民夫,带够木料。
淯水西岸要扎三十座营帐,每座插十杆旗——他突然顿住,再加五十面鼓,从寅时敲到亥时。
蔡珺这时才站起。
她将那卷布防图小心收进木匣,抬头时眼波流转:我让鹰隼卫在驿站留几封假信,就说玄甲营的校尉们暗通曹操……她指尖轻轻划过匣上铜锁,袁绍最恨背主之人,见了这些……
够了。郭毅按住她的手。
她的手凉得像晨露,却在他掌心轻轻反握,触到她腕间为救自己留下的箭疤,去准备吧。
帐外忽有马蹄声疾。
王虎的玄色披风扫过帐帘时,郭毅听见他对亲兵喊:备三匹快马!
带够火漆印——要仿河北各州的官印!
孙大勇的轻骑是在辰时出发的。
郭毅站在营门口,看他们的玄甲在晨雾里忽隐忽现,马尾巴上的布条像一串红焰,鞍侧竹筒里的石子随颠簸哗哗作响。
高顺的民夫队随后开拔,挑着木料的汉子们喊着号子,扁担压得肩膀发红。
每帐设灶台五处,入夜必炊烟,营地外围拖着树枝反复行走,尘土飞扬如大军压境。
蔡珺留在帐中整理文书。
她掀开案上陶瓮,取出一叠写满密语的绢帛:这是袁绍麾下谋士的喜好,许攸爱财,审配重名……她抬头时,郭毅正盯着地图上的宛城,指节抵着下巴,将军在想什么?
想袁绍的脸。郭毅突然笑出声,等他听说宛城空了,又听说我病重,还听说玄甲营要反……他的手指划过淯水西岸,他那多疑的性子,能在博望坡扎半个月营——那里可是刘备火烧夏侯惇的地方。
三日后,探马回报袁绍前锋在博望坡扎营,每日只派小股斥候往宛城方向窥探。
王虎的急报也到了:河北各城茶肆都在说郭将军咳血,玄甲营的卒子们夜里骂娘要投曹操——连袁绍的主簿都去查了三回!
郭毅在帐中铺开新得的袁绍军报。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宛城守军老弱,玄甲营踪迹不明,郭毅病危……他将军报递给蔡珺,后者扫了一眼便笑:审配在信里说不可轻进,许攸却劝机不可失——袁绍现在怕是连筷子都拿不稳。
当晚,郭毅秘密召见了青州来的使者。
烛火下,臧霸的盟书墨迹未干:青州与南阳互不犯境,共抗曹袁。他将盟书递给蔡珺时,她的指尖在共抗二字上顿了顿,抬眼时眸中似有星火:将军这步棋,是要……
先固根本。郭毅打断她,手指移向地图南端,曹操虽退了官渡,可他的兵甲没折多少。
等他缓过劲……
帐外忽有夜风吹灭烛火。
黑暗里,蔡珺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将军是怕他南下荆州?
郭毅没有回答。
他摸黑点亮烛台,火光照亮绢帛上的江陵二字。
那是他新勾的红圈,墨迹还带着湿气。
更深时,营外的更鼓敲过三更。
郭毅独自立在帅帐前,望着淯水西岸的火把连成星河——那是高顺的疑兵。
风卷着焦土味掠过鼻尖,他摸出怀里的羊脂玉佩,触手生温。
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他对着夜空低语。
远处传来更夫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话音未落,南方天际忽有流星划过,红光中隐约有凤鸟形影,拖着长尾坠向荆州方向。
郭毅望着那抹红光,手不自觉按上腰间佩剑。
玄鸟纹硌着虎口,像在提醒什么。
帐内,蔡珺的灯还亮着。
她捧着一卷新抄的《军律》,听见外面动静,掀帘露出半张脸:将军可要进来?
郭毅转身时,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望着南方的夜空,轻声道:明日,该派使者去江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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