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苑内，“金叶传情”的狂欢正如火如荼。金灿灿的叶片在蜿蜒曲水中载沉载浮，引得宾客们或俯身探臂，或低呼欢笑，气氛热烈得近乎沸腾。林霄被几位商贾和好奇的文士围着，耳边充斥着恭维与对霓裳阁“奇思妙想”的赞叹。然而，他心底那根弦却绷得越来越紧，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李白离去的方向，一股冰冷的不安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
**这诗仙，怕是真的要掀桌子了！**林霄的手心微微沁汗，袖中那柄柳玉润硬塞的、沉甸甸的“防狼匕首”此刻竟成了唯一的依仗。他飞快地扫了一眼二楼——柳玉润正兴致勃勃地指挥侍女往水流湍急处多放几片金叶，庞大的身躯随着笑声微微颤动，对即将降临的危险毫无所觉。**靠山远水难救近火！**
就在这喧嚣鼎沸、金叶流转的当口！
“铮——！！！”
一声清越刺耳、裂石穿云般的剑鸣，如同九天惊雷，骤然炸响在琼华苑的上空！
这声音蕴含着沛然莫御的剑气和无边的怒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丝竹、欢笑、水流声！满堂宾客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欢笑声戛然而止，探出的手臂僵在半空，目光惊骇地循声望去！
只见琼华苑的入口处，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融入月光的寒霜，傲然而立！
李白！
去而复返的李白！
他手中，赫然握着一柄连鞘长剑！剑虽未出，但那古朴的剑鞘之上，仿佛有森寒的剑气缭绕吞吐，映衬着他那张因怒意而显得格外冷峻、甚至带着一丝狰狞的脸！那双曾经盛满诗酒疏狂的眸子，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剑，穿透人群，死死锁定在林霄身上！
空气瞬间降至冰点！方才还热火朝天的欢乐场，转瞬化为肃杀凛冽的战场！无形的剑气弥漫开来，刺得人肌肤生疼！
“柳——七——郎——！”李白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摩擦，带着刺骨的杀意，一字一顿，响彻寂静的琼华苑，“汝以铜臭污诗，以庸俗辱雅！更以诡诈手段，屡次折辱于某！真当谪仙人之剑，不利乎？！”
最后一个“乎”字，如同惊涛拍岸，带着实质性的冲击！距离入口近的几位宾客，竟被这蕴含内劲的怒喝震得气血翻涌，踉跄后退！
**剑仙一怒！图穷匕见！**
这已不再是诗词的较量，而是要以武论道，以血洗辱！
“啊！”有胆小的女眷发出惊恐的尖叫。柳家族老们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颤抖。玉真公主端坐上首，绝美的脸上笑意尽敛，柳眉微蹙，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真正的惊怒！她没想到，李白竟狂傲偏激至此，敢在她的寿宴之上，在如此多的王公贵胄面前，公然拔剑相向！这已不是针对林霄，而是在挑战她玉真公主的威严！
“保护公主！”
“护驾！”
反应过来的侍卫统领厉声高呼，锵啷啷一片拔刀出鞘之声，数名精锐侍卫瞬间抢到玉真公主身前，刀锋雪亮，警惕地盯着李白。
然而，李白恍若未见！他的眼中只有林霄！那股冲霄的怒意和剑气，牢牢锁定目标，如同实质的枷锁，让林霄瞬间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完了！林霄心中哀嚎。**玩脱了！这李太白完全不讲武德啊！**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地绷紧，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匕首柄，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硬拼？那是找死！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如果有的话），在盛怒的诗仙剑下，恐怕连一招都撑不过！求饶？在对方如此凛冽的杀意面前，恐怕只会死得更快！
电光石火间，求生的本能和前世KTV里应对突发状况的急智疯狂碰撞！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型！**不能退！不能怂！必须用他最擅长的——嘴炮！攻心为上！**
就在李白的手缓缓搭上剑柄，那股毁灭性的剑气即将喷薄而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林霄动了！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踏碎了恐惧，也踏入了所有人的视线焦点！他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被彻底激怒的赤红！他挺直脊梁，如同一株在狂风中宁折不弯的劲竹，迎着李白那足以洞穿金石的凌厉目光，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比李白怒喝更加悲怆、更加响亮的咆哮：
“李——太——白！！！”
这一声怒吼，如同平地惊雷，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和……失望？竟然硬生生将李白即将爆发的剑气震得微微一滞！
“枉你自称谪仙！枉你诗名动天下！”林霄的声音如同控诉，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在死寂的琼华苑中回荡，字字泣血，“你眼中，可还有这满堂宾客？！可还有殿下寿辰之喜？！可还有这天地间浩然正气？！！”
他猛地一指那仍在曲水中缓缓漂流的、象征着“同欢共乐”的金叶，又指向那些被李白剑气吓得面无人色的宾客，最后指向玉真公主的方向：
“你看！你看看！这就是你想要的？！用你的剑，在这本应‘醒时同交欢’的寿宴之上，血溅五步？！让殿下的琼华苑，染上无辜者的鲜血？！让这象征慈悲与同乐的‘霓裳揽月’计划，蒙上你诗仙一剑的阴影？！！”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杜鹃啼血，充满了痛心疾首的质问：
“你口口声声说某辱诗！污雅！可你此刻拔剑相向，以武凌弱，视人命如草芥，视殿下威严如无物！这，就是你李太白所追求的‘雅’？！这，就是你诗仙心中的‘道’？！！”
“你的诗，写尽天地孤高，写绝明月永恒！可你的剑，却为何只指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贾？！你的‘道’，难道就是恃强凌弱，在弱者面前逞那匹夫之勇？！！”
一连串如同疾风骤雨般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白的心头！也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李白搭在剑柄上的手，僵住了！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林霄的控诉，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深处最骄傲也最不容玷污的地方——他的道！他的诗心！他作为谪仙人的超然与骄傲！
恃强凌弱？在公主寿宴杀人？血染琼华？让慈悲蒙尘？
这些字眼，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让他那沸腾的杀意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了大半！他李白，一生追求的是超脱，是自由，是天地共鸣的壮阔！岂能沦为当众杀人的凶徒？岂能让自己最珍视的诗名，与血腥和恃强凌弱挂钩？！
林霄捕捉到了李白眼神中的动摇和那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他心中狂跳，知道生死就在一线！他不再看李白，而是猛地转身，对着玉真公主的方向，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这一跪，石破天惊！
“殿下！”林霄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悲愤和委屈，甚至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小子柳七，商贾微末之身，死不足惜！然，今日乃殿下仙寿吉日，琼华苑乃清修福地！小子恳请殿下，为这满堂宾客安危计，为这寿宴祥和计，速速遣人拿下这狂悖之徒！莫让诗仙之剑，污了殿下清名，寒了天下士子之心！小子……愿以死谢罪，平息此祸！”
**以退为进！祸水东引！扣大帽子！**
林霄这一跪一哭诉，直接将李白推到了整个寿宴、乃至玉真公主威严的对立面！将他塑造成了一个破坏祥和、威胁宾客安全、藐视公主的狂徒！更将自己放在了“顾全大局、甘愿赴死”的悲情位置！
效果拔群！
“是啊！李太白太过分了！”
“殿下寿宴，岂容动刀兵！”
“恃才傲物也要有个限度！”
“柳七爷说得对！不能让他胡来！”
宾客们被林霄的“大义凛然”所感染，又出于对自身安全的恐惧，纷纷出言指责李白。连那些原本敬仰李白的文士，此刻也皱起了眉头，觉得李白此举实在太过孟浪，有失身份。
玉真公主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林霄的话，句句戳中要害！李白此举，确已严重触犯她的底线！她清冷的眸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李白：“青莲居士！此剑，欲向何处？！”
这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李白心中那摇摇欲坠的杀意。
“当啷！”
一声脆响！
李白手中的长剑，竟脱手坠地！那古朴的剑鞘撞击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悲鸣。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脸上的怒意、狰狞、杀机，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茫然、痛苦和……自我怀疑。他看着跪在地上“悲愤欲绝”的林霄，看着满堂宾客或指责或畏惧的目光，看着玉真公主那冰冷失望的眼神，再看看地上那柄象征着他骄傲与力量的长剑……
“我……”李白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屈辱和失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引以为傲的诗才，被对方用“铜臭”和“诡辩”击溃；他盛怒之下欲以剑雪耻，却被对方用“大义”和“人心”生生逼得弃剑！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在才情，不是输在武力。
而是输在了……格局？人心？还是这该死的、他从未真正理解过的……世故与算计？
李白踉跄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猛地一甩袍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怆长啸，再不看任何人，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琼华苑，那仓惶的背影，消失在清冷的月色中，只留下一地狼藉的惊惶和那柄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长剑。
满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急转直下、峰回路转的一幕惊呆了。看着地上那柄诗仙遗落的剑，再看看那个缓缓从地上站起、脸上悲愤之色瞬间褪去、只剩下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年轻商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柳玉润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庞大的身躯轰隆隆冲下楼梯，一把抓住林霄的胳膊，声音带着后怕和暴怒：“柳七！你没事吧？那杀千刀的李太白呢？！老娘拍扁他去！”她凶狠的目光扫视全场，吓得宾客们纷纷低头。
林霄轻轻拍了拍柳玉润的手背（感觉像拍在一块厚实的案板上），示意自己无事，目光却看向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缓缓起身，走到场中，弯腰，亲自拾起了地上那柄李白遗落的长剑。她指尖拂过冰冷的剑鞘，清冷的眸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林霄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怒，有审视，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赏？
她举起长剑，声音恢复了清泠，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
“剑归鞘，意难平。诗心蒙尘，非剑之过。”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林霄，意味深长：
“柳七郎，你很好。”
随即，她声音陡然转厉：“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琼华苑内，唯有同欢，再无刀兵！诸君，尽兴！”
随着公主掷地有声的话语，丝竹之声小心翼翼地重新响起。宾客们心有余悸，却也强打精神，试图找回方才的欢乐气氛。只是那漂浮的金叶，似乎也失去了几分光彩。
林霄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看了一眼苑外清冷的月色，李白离去的方向。
**这一关，算是险之又险地闯过了。用命赌来的险胜。**
但李白最后那悲怆绝望的眼神，却像烙印般刻在他心里。
**这梁子，结大了。而且，结死了。**
玉真公主那句“你很好”，也绝非单纯的赞赏。
寿宴尚未结束，但风暴的中心，似乎已经转移。林霄知道，更大的麻烦，恐怕才刚刚开始。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创业之路，果然步步都是刀山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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