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风波(二)

换源:

  城西陈家庄方向那冲天的烈焰,如同一条狰狞的赤色恶龙,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肆无忌惮地舔舐着长安城的天幕。浓烟滚滚,遮星蔽月,即使远在城东霓裳阁的三楼,林霄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夹杂着焦糊气息的热浪。火光映照在他脸上,明暗不定,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胜利的狂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成了。”他低语,声音在空旷的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这火,烧掉了陈万年的根基,也烧断了他精心编织的绞索。但林霄深知,这仅仅是开始。一场以火为号的反击,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一步:“请君入瓮”**

就在全城的目光被西边那骇人的火光吸引,巡城武侯的金锣声、水龙队的呼喝声、百姓惊恐的议论声交织成一片混乱之时。长安城最繁华的东市口,悄然上演了另一幕。

“鬼眼刘”正缩在一个热气腾腾的馄饨摊角落,就着浑浊的米酒,美滋滋地数着怀里刚到手、还带着陈府管家体温的银锭。散布“血染”谣言这活儿,对他来说轻车熟路,报酬又丰厚得离谱。他正盘算着是去赌坊试试手气,还是去暗门子快活一番……

突然,一只沾满泥污、散发着牲口气味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扼住了他的后颈!另一只同样粗糙的手,捂住了他刚要惊叫的嘴!一股巨力传来,“鬼眼刘”像只小鸡崽般被轻易提溜起来,双脚离地!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只看到两个穿着普通苦力短褂、却眼神凶悍如狼的汉子,一左一右挟持着他,迅速没入旁边一条堆满杂物的漆黑小巷。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个举着血书、在霓裳阁门口叫嚣得最凶的泼皮“癞痢头”,正被几个“热心”的街坊“劝”到附近一个香火鼎盛的土地庙“压压惊”。刚进庙门,身后的门板“哐当”一声关上!阴暗的庙堂里,几道高大魁梧、堵死了所有去路的身影缓缓转过身,为首一人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手里掂量着一块沉甸甸的青砖。“癞痢头”的腿瞬间软成了面条,手里的血书“啪嗒”掉在地上。

**第二步:“当众现形”**

清晨,当第一缕微光刺破被烟尘笼罩的天际,东市口已然是人头攒动。昨夜的大火和喧嚣让许多人一夜未眠,此刻都聚集在这里交换着惊恐的流言。

就在这人心惶惶、众目睽睽之下!

一个凄厉如鬼嚎的声音陡然炸响:

“救命啊——!饶命啊!我说!我什么都说——!!!”

只见衣衫褴褛、鼻青脸肿、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眼刘”,被两个面无表情的“苦力”如同拖死狗般拖到了东市口最显眼的高台之上!他脸上涕泪横流,混杂着血污和泥土,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紧接着,另一个方向,“癞痢头”也被几个同样凶悍的汉子推搡着押了过来,他裤裆湿透,浑身抖得像筛糠,嘴里只会反复念叨:“是柳三爷!是陈会长!是他们指使的!不关我的事啊……”

“诸位父老乡亲!”一个洪亮的声音压过了所有嘈杂,是霓裳阁那位面相忠厚的管事,他站在高台,指着瘫软在地的两人,声音悲愤而有力,“就是这两个丧尽天良的恶徒!受人指使,散布‘血染妖法’的恶毒谣言,污蔑我霓裳阁!煽动不明真相的乡亲围堵店铺!其心可诛!其行当诛!”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叠纸,高高举起:“此乃他们的亲笔画押供词!还有指使者的信物、银钱往来凭据!铁证如山!那幕后黑手,正是长安布业行会会长陈万年!以及我柳家败类、族老柳承志!他们为一己私利,断我原料,污我名声,煽动民乱,欲置我霓裳阁于死地!更可恶的是,他们连无辜孩童都不放过,利用大家护犊之心,行此卑劣之事!其心之毒,堪比蛇蝎!”

随着管事声情并茂的控诉,以及“鬼眼刘”和“癞痢头”在恐惧驱使下语无伦次的“坦白”,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昨夜那场诡异的大火,此刻仿佛成了天罚的佐证!

“天杀的!原来是他们搞的鬼!”

“我就说霓裳阁不会干那种事!柳七爷还捐钱做善事呢!”

“陈万年!柳承志!黑心肝的畜生!连孩子都利用!”

“烧得好!那火就该烧死这些王八蛋!”

愤怒的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东市口!昨日的怀疑和愤怒,此刻被精准地引导、放大,如同回旋镖般狠狠扎向了真正的幕后黑手!

**第三步:“釜底抽薪”**

当“鬼眼刘”和“癞痢头”在东市口被当众“处刑”,愤怒的民意如同决堤洪水般冲向陈万年府邸和柳家老宅方向时,林霄的反击并未停止。

柳家正堂,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柳承宗端坐主位,脸色铁青,握着拐杖的手背青筋暴起。下首,柳承志面无人色,瘫坐在椅子上,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派去联络“癞痢头”的心腹管家,早已被柳玉润亲自“请”了回来,此刻像一滩烂泥般跪在堂下,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一切。

林霄(柳七爷)站在堂中,身姿挺拔,脸上没有一丝得意,只有沉痛和肃杀。他身边,站着如同一尊怒目金刚般的柳玉润,她庞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让所有族老都喘不过气。

“三叔公,”林霄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勾结外敌,断家族根基;散布恶毒谣言,陷家族于万劫不复;更利用无辜孩童,煽动民乱,其行径,已非家规所能容!按唐律,构陷他人、煽动民变、污人名节者,该当何罪?!”

他根本不给柳承志辩解的机会,直接将问题提升到了国法层面!

“家主!”林霄转向柳承宗,拱手,声音斩钉截铁,“为肃清门楣,以儆效尤!为平息民愤,挽回柳家声誉!小子恳请家主,即刻将柳承志及其同党,扭送长安县衙!交有司依法严办!并公开声明,将其逐出柳氏族谱!其名下所有产业,充公以赔偿霓裳阁损失及平息民怨!柳家与此等败类,恩断义绝!”

“你……你血口喷人!你栽赃陷害!”柳承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跳起来。

“栽赃?”林霄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鬼眼刘’、‘癞痢头’、你的管家,人证物证俱在!昨夜陈家庄那场‘天火’,更是民心所向!三叔公,你问问在座诸位族老,问问长安城的百姓,谁信你是清白的?!”

柳承宗浑浊的老眼扫过堂下噤若寒蝉的族老们,再看看外面隐约传来的愤怒声浪,最后落在柳承志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他长长地、疲惫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缓缓举起手,声音沙哑而沉重:

“来人……”

“将柳承志……拿下!连同其心腹、证物……一并押送……长安县衙!”

“其名下产业,即刻查封!充……充公!”

“不——!大哥!你不能!我是你亲弟弟啊!”柳承志发出绝望的哀嚎,被如狼似虎的家丁拖了下去。

尘埃落定。

一场针对霓裳阁的绝杀之局,在林霄步步为营、狠辣精准的反击下,以陈万年根基被焚、柳承志身败名裂、长安布业行会声名扫地而告终。霓裳阁的污名被洗刷,甚至因祸得福,博得了更多同情与关注。

**然而,风暴过后,并非晴空万里。**

林霄回到霓裳阁三楼,推开窗户。晨光熹微,驱散了部分烟尘,但城西那片焦黑的天空,依旧触目惊心。楼下,聚集的“苦主”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好奇观望和低声议论的百姓。危机似乎解除了,但他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

陈万年根基被毁,但人未死,其背后的关系网和行会势力仍在,报复必将如毒蛇般潜伏。

柳承志被送入大牢,柳家内部反对势力遭受重创,但暗流并未平息。

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昨夜那场“恰到好处”的大火。柳玉润带回来的消息是:火势起得极快极猛,陈万年别院的核心区域几乎瞬间化为火海,疑似有猛火油助燃!她只来得及在混乱中“拿”到了几封关键的密信,并未深入。这火……烧得太专业,太蹊跷!真的是“天火”?还是……有第三方借刀杀人,或者……渔翁得利?

玉真公主那句“藏锋守拙”的警告,言犹在耳。自己昨夜的反击,何止是露锋,简直是锋芒毕露,搅动了整个长安城的浑水!公主会如何看?朝廷会如何看?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觊觎柳家或霓裳阁的势力,是否会趁机浮出水面?

还有李白……林霄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匕首。诗仙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并未因这场风波而消失。一个失意、愤怒、且可能更加偏激的李白,远比一个骄傲的李白更可怕。

“七爷,”账房先生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多的是凝重,“原料……库存告急。新供应链……尚无消息。另外,我们抵押借贷的款项……利息极高,压力巨大。还有……柳承志名下查封的产业,盘点和接收……阻力不小。”

林霄看着窗外渐渐恢复生气的长安城,轻轻嗯了一声。

原料的命脉依旧被扼住,资金链紧绷如弦,内部整合阻力重重,强敌环伺,暗流汹涌。

**打掉了一头明面上的恶狼,却引来了更多阴影中的窥视。**

**创业之路,从无坦途。刚闯过刀山,前方或许就是火海。**

他深吸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焦糊味涌入肺腑,却让他混沌的大脑更加清醒。

“知道了。”林霄的声音平静无波,“按原计划,启动‘影子供应链’!不惜代价!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至于柳承志的产业……”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告诉那些还想伸手的,柳家的家法,刚送走一个柳承志,不介意再送几个下去陪他!”

他转过身,脸上重新挂起那副属于商人柳七爷的、沉稳而略带疲惫的笑容:

“开门,迎客。霓裳阁,照常营业。”

风暴暂时平息,但长安城的水面下,新的漩涡,正在悄然形成。林霄知道,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他需要时间,需要喘息,更需要在这短暂的平静中,织就一张更坚韧、更隐秘的网。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