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润那句“把蛋黄捏出来”的彪悍宣言还在房间内嗡嗡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烤鸡的油腻香气和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汗味与决绝的气息。巨大的希望如同一剂强心针,暂时驱散了林霄心头的阴霾,但那紧随而来的、沉甸甸的责任和风险,却如同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三天!泉州!黑蛟帮!巨额现银!**
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敲击着他的神经。这笔钱,是柳玉润的棺材本,是霓裳阁的救命稻草,更是悬在他和柳玉润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成功则海阔天空,失败则万劫不复!
然而,当林霄抬起头,面对柳玉润那混杂着肉痛、凶狠与一丝不易察觉期待的圆盘大脸时,他脸上所有的焦虑、沉重和恐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刻入骨髓的、属于商界枭雄的沉稳与镇定,甚至……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自信微笑。
“娘子深明大义,雪中送炭,柳七感激不尽!”林霄的声音温和平稳,听不出丝毫急切,仿佛刚才那个被巨额资金压得喘不过气的人不是他。他甚至还从容地整了整刚刚因激动而略有褶皱的袖口,动作优雅自然。“有了娘子这笔‘定海神金’,泉州之事,便有了七分把握。”
柳玉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泰然”弄得一愣,小眼睛眨了眨,狐疑道:“七分?那剩下三分呢?你小子别给老娘打马虎眼!钱是老娘的命根子,丢了老娘跟你拼命!”
“剩下三分,”林霄微微一笑,笑容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于‘快’、‘稳’、‘狠’!娘子放心,钱,一分都不会少!不仅不少,我定要让它翻着跟头回来!”
他不再看柳玉润,转身走向门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三楼:“来人!”
早已候在门外的管事、账房以及刀疤汉子等核心心腹,立刻鱼贯而入,个个神色凝重,屏息凝神。
林霄站在众人面前,身姿挺拔,目光沉静地扫过每一张脸。窗外阳光正好,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沉稳如山岳的轮廓。楼下的街道依旧喧嚣,仿佛昨日的风波与此刻的惊涛骇浪,都与他无关。
“即刻起,霓裳阁进入战时状态!”林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心神。“所有人,各司其职,不得有误!”
“账房先生!”他目光首先锁定脸色发白的账房,“立刻清点库房所有可动用的铜钱、碎银,不拘数额,全部打包!同时,准备十份盖有柳家商号和霓裳阁大印的空白‘飞钱’(唐代汇票),面额……就填五百贯一份!另外,准备几匣子上等湖笔、徽墨、宣纸,还有……库房里那几匹压箱底的‘清平调’素色纱,一并取来!”
账房先生虽然不明所以,但被林霄那沉稳如渊的气势所慑,不敢多问,立刻躬身:“是!七爷!小的马上去办!”
“刀疤!”林霄的目光转向眼神精悍的汉子,“你亲自挑选人手!要最忠诚、最机灵、最熟悉长途、最能打的兄弟!人数……十人!立刻去‘骡马市’,不惜重金,挑选二十匹最好的川马!要耐力好、脚程快、性情稳的!记住,分三批,从不同牙行买!马鞍、水囊、干粮袋,全部配齐!再准备几辆看起来最普通、但车轴加固过的结实骡车!同样,分散采购!”
“川马?骡车?”刀疤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立刻抱拳:“明白!七爷!保证办妥!马快,车稳!”
“管事!”林霄看向那位面相忠厚却经验丰富的管事,“你负责‘包装’!把账房准备好的铜钱碎银,用最不起眼的麻袋分装,每袋重量适中。那几匣子笔墨纸砚,还有‘清平调’纱,用上好的樟木箱装好,务必显眼!飞钱……单独用锦囊收好,贴身存放!记住,对外统一口径:这是柳家紧急调往洛阳分号的‘文房贡品’和‘备用零钱’!若有盘查,拿出柳家的通关文牒,态度要不卑不亢!”
“文房贡品?备用零钱?”管事心领神会,这是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重重点头:“七爷放心!小的知道轻重!保管弄得像模像样,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部署完毕,林霄微微颔首,目光最后落在柳玉润身上,笑容温和:“娘子,还得辛苦你一趟。老宅那口樟木箱子,非你亲自坐镇,旁人怕是连抬都抬不动。点验金锭珠宝之事,也唯有娘子你火眼金睛,才能确保分毫不差。点清之后,按我说的,混入那些‘备用零钱’的麻袋中。此事,绝密!”
柳玉润被林霄这一连串清晰、果断、又透着神秘感的安排弄得有点懵,但看到他脸上那份令人心安的镇定,她心头的焦虑和肉痛也莫名消散了不少。她一拍大腿(再次震得地板微颤):“行!包在老娘身上!老娘倒要看看,谁敢动老娘的养老钱!”
众人领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迅速而无声地散开,投入到各自紧张的准备工作中。三楼瞬间只剩下林霄一人。
当房门关上的刹那,林霄脸上那副掌控一切的沉稳面具,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他快步走到窗边,背对着门口,双手死死撑在冰冷的窗棂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缓缓滑落。
**快!要快!**三天时间,从长安到泉州,近三千里!在这个没有飞机高铁的年代,简直是生死时速!川马耐力好,但连续狂奔也会累死!骡车稳重,但速度是硬伤!如何取舍?路上会不会遇到山匪路霸?关卡盘查会不会出纰漏?王三在泉州能撑住吗?“独眼龙”会不会临时变卦?
**稳!要稳!**伪装必须天衣无缝!那几匣子笔墨纸砚和素纱,是掩护,更是关键时刻的“润滑剂”和“敲门砖”!飞钱是最后的保障,但异地兑付需要时间,而且大额飞钱本身就惹眼!柳玉润的私房金锭珠宝,更是烫手山芋,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狠!要狠!**对敌人要狠!对阻碍要狠!对自己……更要狠!刀疤挑选的人,必须是能豁出性命的死士!这趟路,注定充满血腥!
巨大的压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感到一阵阵眩晕,胃部因过度紧张而隐隐抽搐。他闭上眼,深深吸气,强迫自己冷静。脑海中飞快地推演着每一个环节:路线选择(官道快但关卡多,小路隐蔽但危险)、伪装细节(如何让“文房贡品”看起来更合理)、应急方案(遭遇盘查如何应对,遭遇劫匪如何死战或弃财保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楼下,伙计们依旧在“正常”营业,接待着零星的、带着好奇目光的顾客,仿佛楼上的惊涛骇浪与他们无关。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上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柳玉润回来了,她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风,脸上带着点汗渍,但更多的是完成任务的亢奋和一丝如释重负。她将一个沉甸甸的、毫不起眼的粗麻布袋往林霄面前的桌上一墩,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点清了!老娘这些年攒的家底,全在这儿了!金锭三十个,上等东珠两串,猫眼石三颗,还有几块成色不错的玉佩!按你说的,混在那些铜钱碎银袋子里了!箱子底下那点散碎银子老娘都没动,够意思吧?”柳玉润的声音带着点邀功的意味,但眼神依旧凶狠地盯着林霄,“柳七!老娘的身家性命,可都押在你身上了!”
林霄转过身,脸上早已恢复了那副无懈可击的沉稳。他看都没看那个价值连城的麻袋,仿佛那只是一袋寻常的米粮。他对着柳玉润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娘子辛苦。放心,你的养老钱,只会多,不会少。”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时,刀疤也快步走了进来,身上带着马厩的草料气息,眼神锐利:“七爷,马和车都备好了!二十匹川马,分三处买妥,都是脚力上乘的好马!三辆加固骡车,外表破旧,内里结实!人手也挑齐了,都是跟了我多年、刀头舔血、信得过的兄弟!随时可以出发!”
账房和管事也相继回报:铜钱碎银分装完毕,樟木箱的“文房贡品”包装得精美考究,通关文牒、路引、飞钱等一应文书准备妥当。
一切就绪!箭在弦上!
林霄的目光缓缓扫过柳玉润、刀疤、管事、账房,最后落在那几个装着“希望”与“凶险”的麻袋和箱子上。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历经风暴洗礼后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很好。”林霄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如同战鼓擂响在每个人心头,“刀疤,你亲自带队。路线我已画好(他递过一张简略的路线图),走南阳、襄阳、江陵这条线,虽绕些远路,但驿站完备,商队众多,便于伪装。记住,你们是柳家商队,护送‘文房贡品’和‘备用零钱’去洛阳!白天赶路,夜晚务必寻大城镇驿站或可靠商队扎堆处歇息!遇关卡,不卑不亢,该打点的笔墨纸砚别吝啬!遇匪……能避则避,避不开……”林霄眼中寒光一闪,“就给我杀出一条血路!货物可以丢,人,必须给我活着到泉州!找到王三,把钱交到他手上!告诉他,放手去谈!后续支援,源源不断!”
“是!七爷!”刀疤抱拳,声音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决死的战意,“人在钱在!钱丢人亡!”
林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夕阳的余晖将长安城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
他背对着众人,声音清晰地传出:
“时辰已到。”
“出发!”
刀疤低喝一声,带着挑选好的十名精悍护卫,如同无声的幽灵,迅速扛起那些装着“希望”与“凶险”的麻袋和箱子,消失在通往侧门后院的楼梯口。沉重的骡车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混合着川马低沉的响鼻,在暮色中渐行渐远。
林霄依旧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夕阳的余晖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却驱不散那眼底深处沉凝如铁的忧虑和决绝。
**千里救急,危机四伏。**
**这笔承载着所有人希望的巨款,如同投入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驶向了未知的泉州。**
**而他,只能在这看似平静的长安城中,等待。等待一个奇迹,或者……一场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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