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那冰冷的命令“看好他!”在幽深的甬道中回荡,最终被厚重的牢门隔绝。甲字三号监内,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林霄缓缓坐回那堆散发着腐味的干草上,背靠着冰冷的石壁,闭上了眼睛。冷汗浸透的后背紧贴着湿冷的墙面,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却也让因高度集中而沸腾的思绪稍稍冷却。
**第一步棋,险之又险,但落子有声。**崔琰的态度,从纯粹的执法者,变成了一个被点醒、被威胁、同时也被巨大潜在利益诱惑的“合作者”。他最后那句“你柳家…能查到什么?”就是最明确的信号——他需要林霄的“能力”来破局自保。林霄赌的就是柳玉润的雷霆手段和柳家在长安城暗处盘根错节的触角。
手腕上的铁链冰冷沉重,林霄却仿佛感觉不到。他全部的意念都沉入到对后续棋局的推演中。崔琰是暂时的盟友,但更是危险的变数。此人城府极深,一旦发现柳家提供的“线索”不足以支撑他翻案或对抗压力,他随时可能为了自保而倒戈,甚至亲自把林霄钉死在“勾结黑道”的罪名上。所以,柳玉润那边送来的东西,必须快!必须准!必须狠!一击就要打中幕后黑手的七寸!
时间在焦虑和等待中缓慢爬行。牢房外只有狱卒单调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刑具碰撞声。林霄如同蛰伏的猎豹,在绝对的静默中积蓄着力量,每一个感官都提升到极致,捕捉着牢狱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霓裳阁,后院密室。**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柳玉润庞大的身躯坐在一张特制的宽大木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她面前,站着管事和一个脸上带着风尘之色、眼神却异常精悍的中年人,这是柳家在长安城地下势力的负责人,绰号“老鼬”。
“说!”柳玉润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火山爆发前的恐怖压力。
老鼬躬身,语速极快,条理清晰:
“夫人,仵作那边,重金撬开了嘴。那孩子,男童,约莫五岁,死于‘钩吻’之毒!”
“钩吻?”柳玉润细小的眼睛猛地一眯,凶光四射。这毒她听过,民间又称“断肠草”,发作迅猛,中毒者面色青紫,肢体僵硬,特征明显。
“对!死亡时间,至少在三日以上!绝非昨日或今日!”老鼬语气斩钉截铁,“而且,仵作在孩子指甲缝里,发现了一点极细微的、深蓝色的丝线碎屑,非麻非葛,像是某种……特殊的绸缎。”
“丝线?”柳玉润眉头紧锁。
“是!仵作说很罕见,他也没见过几次。”
“继续!”柳玉润手指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那几个闹事的‘苦主’,”老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属下带人跟了一天一夜,终于摸到了他们的老巢!不是什么苦主,是城南‘喜丧帮’的一群泼皮!专门干哭丧闹事、栽赃陷害的勾当!领头的那个抱死孩子的汉子,叫刘癞子,是喜丧帮的三当家!”
“喜丧帮?”柳玉润眼中凶光大盛,“谁养的狗?”
“明面上是城南几个小帮派罩着,但这次出手如此狠辣,背后肯定另有金主!”老鼬低声道,“属下的人冒险抓了他们一个落单的小喽啰,撬开了嘴!刘癞子昨天下午确实带人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神色紧张,还带回一个盖着布的包袱,后来就传出他‘儿子’死了的消息。那小喽啰隐约听到刘癞子跟心腹嘀咕,说什么‘上面催得急’、‘死孩子不好找’、‘织造局那边…’后面就听不清了。”
“织造局?!”柳玉润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沉重的木椅发出痛苦的呻吟。她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织造局,那可是为皇家、为朝廷供奉丝绸织物的官办机构!虽然品级不高,但背景深厚,能量巨大!
“你确定听清了?”柳玉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小喽啰吓得尿了裤子,赌咒发誓说听到了‘织造局’三个字!而且,他还说,昨天傍晚,有个穿着体面、但看着不像普通管事的人,悄悄去见了刘癞子!”老鼬补充道。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柳玉润瞬间串联起来:三日前的钩吻毒杀,深蓝色特殊丝线,喜丧帮刘癞子,急找死孩子,织造局…一股寒意从她脚底直冲天灵盖!这水太深了!深得超乎她的想象!爷们儿到底卷入了什么样的漩涡?!
“好!好一个织造局!”柳玉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巨大的愤怒压下了恐惧,“老鼬!立刻!把你查到的所有东西,仵作的口供(誊抄一份)、那点丝线碎屑、还有那个小喽啰的口供(摁上手印),全部整理好!用最隐秘的方式,立刻送进京兆府,交给七爷指定的那个崔参军的心腹!记住,要快!要绝对保密!”
“是!”老鼬领命,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阴影中。
柳玉润独自站在密室里,胸口剧烈起伏。她望向京兆府的方向,眼中是滔天的怒火,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爷们儿…织造局…这长安的天,真要变了…”
**京兆府,崔琰值房。**
崔琰并未休息,灯火通明。他面前摊开的是仵作初步的验尸格目,上面清楚地写着“疑为钩吻毒杀,死亡时间超过三日”。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这和林霄之前的判断完全吻合!对方构陷的破绽,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心腹悄然闪入,将一个用油纸包裹、毫不起眼的小包裹放在崔琰案头,低声道:“大人,东西到了。霓裳阁那边送来的。”
崔琰眼神一凝,迅速打开包裹。里面是几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仵作口供和小喽啰证词),一小块用细布小心包裹的深蓝色丝线碎屑,还有一份摁着手印的证词。
他飞快地浏览着。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阴沉,眼神越是锐利,到最后,握着纸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钩吻…三日以上…”
“喜丧帮刘癞子…急寻死孩子…”
“深蓝色丝线…织造局?!”
“砰!”崔琰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笔架都跳了起来!他脸上不再是冷峻,而是压抑不住的震怒和一丝…惊惧!
“好胆!好大的狗胆!”崔琰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杀意,“竟敢利用官府,构陷良善,更是将手伸进了…织造局?!”他瞬间明白了林霄那句“关乎长安城安稳”的分量!这哪里是简单的商贾倾轧?这背后涉及官商勾结、草菅人命、甚至可能牵扯到宫廷采买的黑幕!这案子一旦深挖下去,绝对是震动长安、甚至直达天听的大案!而他崔琰,稍有不慎,不是被灭口,就是被推出去当最大的替罪羊!
林霄的分析,柳家送来的铁证,如同两把重锤,彻底砸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和侥幸!对方不仅把他当刀使,更是要把他连同京兆府一起拖入万丈深渊!
“来人!”崔琰猛地站起,绯色官袍无风自动,一股凛冽的煞气弥漫开来。他不再是那个被动的执法者,而是被彻底激怒、要主动出击的猎手!
“立刻点齐一队精干衙役,着便装!持本官手令,秘密包围城南‘喜丧帮’老巢!尤其是那个刘癞子,务必生擒!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传令仵作,立刻再次详细勘验那具童尸!重点检查指甲、口腔、全身衣物,寻找一切可疑痕迹!特别是那深蓝色丝线的来源!”
“调取近三日长安城所有药铺购买‘钩吻’或相关毒物的记录!特别是城南区域!”
一连串命令如疾风骤雨般下达,心腹领命,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崔琰独自站在摇曳的灯火下,胸膛起伏。他拿起那块深蓝色的丝线碎屑,对着灯光仔细端详。这丝线…质地特殊,绝非寻常百姓所用。织造局…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走到窗前,望向甲字监房的方向,眼神复杂无比。那个柳七…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能一眼看穿如此复杂的杀局?又为何能驱使柳家爆发出如此惊人的能量?他递过来的,不仅仅是翻案的证据,更是一把能捅破天、也能让他崔琰粉身碎骨的利刃!
但此刻,他已别无选择。想要自保,想要前程,想要京兆府的清誉,他就必须和林霄,这个神秘而可怕的“商人”,暂时绑在同一条船上,去掀翻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柳七…本官倒要看看,你这潭水,究竟有多深!”崔琰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甲字三号监。**
林霄依旧闭目靠墙而坐,如同入定。突然,牢房外甬道深处传来一阵压抑却急促的脚步声,不同于狱卒的巡逻,带着一种隐秘的兴奋和紧张。
紧接着,牢门下方那个仅容一只手通过的送饭小口,被轻轻推开。没有食物,只有一小卷被揉成团的、极其普通的草纸,被迅速塞了进来,然后小口立刻关上。
林霄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爆射!他迅速上前,捡起那团草纸,在黑暗中展开。纸上没有字,只有几个潦草却清晰的符号:
***一个扭曲的哭脸(代表喜丧帮)**
***一个指向城南的箭头**
***一个被圈住的“刘”字**
***一个深蓝色的不规则墨点(代表丝线)**
***一个模糊的官印轮廓(代表织造局)**
***最后是一个血红的“动”字!**
信息简洁到极致,却传递了爆炸性的内容:目标锁定城南喜丧帮刘癞子!关键物证深蓝色丝线指向织造局!行动已开始!
林霄的嘴角,在黑暗中无声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那弧度冰冷而锋利,如同淬火的刀锋。
**鱼儿,咬钩了。**
崔琰这条暂时被绑上战船的“鲨鱼”,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
他小心地将草纸撕碎,一点点塞进嘴里,用唾液濡湿,艰难地咽了下去。纸张粗糙的纤维刮过喉咙,带来一丝痛楚,却让他感到一种异样的清醒。
手腕上的铁链依旧冰冷沉重,但这囚笼,已不再是绝境。
他重新坐回干草堆,闭上眼睛,仿佛再次陷入沉睡。唯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那在黑暗中仿佛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皮,昭示着他内心汹涌的惊涛。
**长安的刀锋,已然出鞘!**
**这一次,握刀的人,换成了他林霄和崔琰!**
**泉州的火种未灭,长安的反击风暴…已骤然降临!**
下一步,就是等。等刘癞子落网,等崔琰撬开他的嘴,等那深藏于织造局幕后的黑手…浮出水面!这盘棋,终于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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