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的“飞蛟快船”一路劈波斩浪,速度确实惊人。沿途偶遇几艘形迹可疑的船只,远远望见那狰狞的蛟首船首像和金家特有的青色蛟纹旗,无不慌忙避让,连靠近窥探的勇气都没有。金家海上霸主的威慑力,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金鳞似乎也暂时收敛了那份轻佻,大部分时间待在船舱里,只偶尔出来看看海图,对林霄的“兴趣”仿佛也淡了,这让王三等人暗自松了口气。
林霄却不敢有丝毫懈怠。金鳞那番关于江南水深、长安豺狼的“提醒”,如同毒刺扎在心头。他利用航程的时间,反复推演着回到长安后可能面临的局面。孙老狗这条毒蛇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背后可能牵扯的势力更令人不安。柳家内部,那些在他落魄时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的族亲,看到他带着“巨资”归来,是悔恨交加还是眼红嫉妒?又会生出多少是非?还有金不换…这位海上巨鳄看似放他离开,实则在他身上系了一条无形的锁链——苏媚儿。江南丝路的“大杯羹”,是诱饵也是枷锁。他必须在长安迅速站稳脚跟,积攒足够的实力和筹码,才能在未来的谈判与合作中,不被金家彻底吞掉。
七日后,当长江口浑浊的江水与蔚蓝的海水交融出一片辽阔的灰黄色水域时,“飞蛟快船”终于缓缓降下了硬帆。
“柳七爷,”金鳞再次出现在甲板上,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玩味笑容,指了指前方烟波浩渺的江口,“长江口到了。金某的护送,到此为止。剩下的路,可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别忘了,老头子等着你的好消息…还有那位媚夫人,啧啧,在船上可是想你的紧呢。”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恶意的调侃。
林霄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感激:“二公子一路辛苦!柳七铭记金爷与二公子援手之恩!待长安事了,江南路通,必亲赴金爷座前复命!”他刻意模糊了时间,也为可能的变故留了余地。
金鳞哈哈一笑,不再多言,挥了挥手。一艘随行的、稍小些的金家快艇靠了过来。林霄不再犹豫,带着王三和两名水手,小心翼翼地将七个沉重的银箱搬上快艇。每一个箱子落地,都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是柳家翻身的希望,也是压在他肩头的千钧重担。
“后会有期,柳七爷!”金鳞站在高高的船楼上,对着林霄抱拳,海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眼神在江海交汇的暮色中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林霄站在摇晃的小艇上,同样抱拳回礼,目光平静如水:“后会有期,二公子!”快艇调转船头,向着烟波深处,那个代表着权力、财富与无尽漩涡的巨大城市——长安的方向驶去。身后,金家那艘狰狞的“飞蛟快船”如同完成了任务的猎犬,缓缓掉头,重新升起风帆,消失在茫茫大海深处。
当长安城那巍峨连绵、在暮色中宛如蛰伏巨兽般的城墙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林霄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阔别数月,历经生死,他终于回来了!带着足以撬动局面的白银,也带着比离开时更加汹涌的暗流和危机!
他没有选择直接回柳家那已然败落的老宅,那无异于将肥羊送入虎口。凭借记忆,他指挥着水手将快艇驶入城南一处偏僻、破旧却鱼龙混杂的小码头。这里管理松散,三教九流汇聚,正是暂时隐匿行踪的好地方。
“王三,”林霄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如鹰,“你带一个兄弟,立刻去找‘老疤脸’刘瘸子,他是城南码头的地头蛇,以前受过柳家一点恩惠。给他十两银子,让他安排个绝对安全、隐秘的仓库存放这些箱子!记住,要快,要隐秘!箱子落地之前,你和兄弟的眼睛,一刻都不能离开!”
“七爷放心!豁出命去,我也把银子看住了!”王三拍着胸脯,眼中是劫后余生的忠诚和即将肩负重任的紧张。他立刻叫上一个水手,两人如同幽灵般融入码头昏暗的街巷。
林霄则带着另一名水手,没有立刻离开码头,而是走向码头边一家不起眼、散发着劣质酒气和鱼腥味的小酒馆。他需要最新的消息,长安城这潭死水,在他离开的这几个月,底下又翻腾起了什么?孙老狗有什么动作?柳家内部又有什么风声?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喧嚣和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林霄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最劣的酒,几个粗粝的饼子,默默听着酒馆里各种粗鄙却往往蕴含真实信息的交谈。
“听说了吗?孙记绸缎庄最近生意红火得邪门!连官家采办都指定了他家!”
“切,还不是攀上了高枝儿?据说孙老狗巴结上了户部李侍郎的小舅子…”
“柳家?嘿,早烂泥扶不上墙了!听说他们城南最后那间铺子也快顶账了,柳家那几位爷,天天在家吵翻天呢!”
“不过…前几天好像有人看见,柳家那个‘败家子’七郎…好像回来了?灰头土脸的…”
“回来?回来送死吗?孙老狗能放过他?等着看好戏吧!”
林霄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陶碗边缘。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孙老狗果然趁他不在,不仅稳住了阵脚,还进一步扩张,甚至攀上了官府的线!柳家内部更是分崩离析,完全指望不上。而关于他回来的风声,竟然这么快就传开了?是巧合,还是…有人一直在盯着?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着背、穿着油腻短褂的老头,端着一盘切得厚薄不均的卤肉,颤巍巍地放在林霄桌上,浑浊的老眼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林霄的脸,压低声音,如同蚊蚋:
“后生…是南边回来的吧?有人…让老头子给您捎句话:城西‘福源当铺’,有您的老朋友想见您…就今晚子时。小心…孙家的狗,鼻子灵着呢。”老头说完,也不等林霄反应,转身就走,混入了嘈杂的人群中。
林霄瞳孔微缩!城西福源当铺?那是柳家以前暗中处理一些棘手物品的一个点,掌柜姓周,是父亲留下的极少数可信赖的老人之一!他还活着?而且知道自己回来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是援手,还是陷阱?孙家的狗…是指孙老狗的爪牙,还是…金不换提到的,长安城里其他盯着柳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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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远在东南海域的“镇海号”巨舰上。
苏媚儿的日子过得如履薄冰。金不换没有再召见她,那位凶悍的护卫统领也视她如无物。但无处不在的监视感,如同无形的蛛网,将她牢牢困在那间狭小的舱室周围。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金不换的眼睛。
她努力扮演着温顺、无害的“客人”角色。每日除了在指定的小甲板上透透气,看看海,就是待在舱房里,做些针线活(材料是船上提供的),或者对着舷窗发呆。她尽量避开那些水手,尤其是那个眼神让她很不舒服的二公子金鳞。她敏锐地察觉到,金鳞看她的目光,除了玩味和欲望,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这天傍晚,她在甲板透气时,无意中听到两个靠在船舷边休息的水手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二公子刚发了好大的火,把前舱那个新来的小厮吊起来抽了二十鞭子!”
“为啥?”
“好像是把二公子最喜欢的那柄珊瑚柄的匕首给磕掉了一小块…”
“嘶…就为这?二公子最近火气是有点大啊…是不是因为老头子把那‘狐狸精’留在船上,却没让他沾手?”
“嘘!小声点!找死啊!那女人是老头子扣下的重要‘货’,二公子再心痒也不敢乱动…不过嘛,憋着火总得找人撒气不是?”
苏媚儿听得心中一寒。金鳞的暴虐和对自己隐忍的觊觎,让她更加警惕。同时,一个念头也在她心中萌生:金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金不换掌控一切,但这位二公子金鳞,显然有自己的欲望和不满,甚至…可能对父亲的权威并非完全心悦诚服?这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点?但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她正思索间,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媚夫人,好雅兴。”
苏媚儿心中一惊,猛地转身。只见那位一直侍立在金不换身侧、面容白皙、眼神灵活的年轻人(后来她得知他叫金九,是金不换的远房侄子兼心腹幕僚)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脸上带着温和无害的笑容。
“金先生。”苏媚儿连忙屈膝行礼,心中警铃大作。此人看似和气,但眼神深处的那份精明和算计,比金鳞更让她感到危险。
“不必多礼。”金九虚扶了一下,目光落在苏媚儿略显苍白却依旧动人的脸上,语气温和,“海上风大,媚夫人身子娇弱,还需多保重。家主特意吩咐,若夫人有什么需要,尽可告知在下。”
“谢金爷挂念,妾身一切都好。”苏媚儿低眉顺眼地回答。
“那就好。”金九点点头,看似随意地踱了几步,与苏媚儿并肩望向远方的海平线,夕阳的余晖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这海上的风光,壮阔是壮阔,但看久了,也难免觉得单调乏味。不知媚夫人在江南时,可曾见过更精致的景致?”
来了!试探!苏媚儿心中一凛。金九这是在不动声色地引导话题,想从她口中套出关于江南的信息。
“江南…”苏媚儿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怀念与哀伤,“小桥流水,烟雨楼台,自是另一番韵味。只是…物是人非,不提也罢。”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伤感,回避了具体信息。
金九微微一笑,并不追问,话锋一转:“物是人非,却也未必是坏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像夫人如今,虽暂时离开了黑蛟岛那滩浑水,却登上了我金家的‘镇海号’,眼界和舞台,岂非更加广阔?只要夫人懂得审时度势,何愁不能得偿所愿?”他话里有话,既点明她处境的改变(实为囚禁),又暗示合作的可能,更隐晦地提醒她“识相”。
苏媚儿心中雪亮。金九比金不换更善于言辞包装,但核心意思和金不换并无二致——乖乖合作,展现价值,才有活路和未来。
“金先生说的是。”苏媚儿露出一丝苦涩而顺从的笑容,“妾身如今,只求安稳度日。江南旧事,若对金爷有用,妾身自当…知无不言。只是许多细节,时隔多年,也需要时间慢慢梳理回想。”她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承诺,也为自己争取了缓冲的时间。
金九满意地点点头,眼中精光一闪:“夫人是明白人。家主说了,不急。船行海上,有的是时间。夫人可以慢慢…梳理。”他特意加重了“梳理”二字,然后微微颔首,“风大了,夫人请回舱休息吧。”说罢,转身离去,步伐轻快。
苏媚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望向那轮即将沉入海平面下的巨大夕阳,金色的光芒在她眼中跳动,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金九的“温和”,比金不换的威严和金鳞的暴虐,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处着力的窒息。在这艘海上堡垒中,她就像一只被精心看管的珍稀鸟雀,羽翼被无形的丝线缠绕,鸣叫的内容也被人时刻监听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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