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那句“有酒吗?管够的那种?”带着浓重的市井痞气和混不吝的劲儿,在落针可闻的二楼里显得格外突兀。
那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侍从,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仿佛没听见这近乎冒犯的要求,只是保持着“请”的姿态,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这疯子简直不知死活。柳承福和柳福更是用看死人的眼神盯着林霄——敢对这等贵人如此说话,简直是嫌命长!
然而,珠帘后的白衣女子,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她唇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加深了些许,清冷的眼眸里掠过一丝真正的兴味。
“呵,”一声极轻的笑逸出,如同冰珠落玉盘,“倒是个实诚人。”她微微颔首,对那侍从道:“元宝,去取一坛‘石冻春’来。”
“石冻春?!”楼下有识货的酒客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艳羡,“那可是贡品级的御酒!寻常王公都难得一尝!”
名叫元宝的侍从躬身应是,转身无声地退下,动作迅捷如风。
林霄可不管什么贡品不贡品,他只知道这酒名听着就够劲儿!他咧嘴一笑,毫不客气地迈开步子,踩着地上狼藉的酒液和玉杯碎片,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洗礼下,跟着元宝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向那处雅座。湿透的粗麻衣下摆拖过地板,留下淡淡的水痕,与这雅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打破规则的蛮横力量。
他大喇喇地走到雅座前,一股清雅的冷香若有若无地萦绕鼻端,与楼下浓烈的酒气汗味截然不同。他也没等人招呼,直接一屁股坐在了白衣女子对面的锦垫上,动作自然得仿佛回了自己家。这举动又引来一阵压抑的惊呼。
近距离看,这女子容色更盛。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那份清冷疏离的气质下,是一种久经沉淀、不容亵渎的尊贵。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林霄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贫道玉真。”她开口,声音依旧清泠泠的,听不出喜怒,直接报出了名号。
林霄脑子里属于柳七郎的记忆碎片疯狂翻腾!玉真……玉真……玉真公主?!唐玄宗李隆基的亲妹妹?!那个传说中地位超然、在长安城拥有巨大影响力、连皇帝都敬让三分的女道士?!
卧槽!玩这么大?!
饶是林霄见惯了夜场里挥金如土的豪客,此刻心脏也猛地漏跳了一拍。KTV少爷的职业本能告诉他,眼前这位绝对是SSSSSSVIP级别的存在!一个应对不好,就不是关地窖那么简单了,是真会掉脑袋的!
他脸上那点混不吝的笑容瞬间收敛了大半,坐姿也下意识地挺直了一些,但眼神里的那点桀骜和属于“柳七郎”的破罐破摔还没完全散去,形成一种奇特的矛盾感。
“原来是公主殿下,”林霄拱了拱手,动作有些生涩,语气倒还算镇定,“失礼了。在下柳七郎。”他没报赘婿的身份,潜意识里,那个身份已经被他踩在了脚下。
玉真公主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柳七郎”这个名字与刚才那石破天惊诗句之间的关联,最终却只看到一片混杂着警惕、疲惫和某种奇异野心的混沌。她微微颔首,没有深究他的身份,开门见山:
“刚才那首诗,”玉真公主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直指核心的力量,“是你所作?”
来了!核心拷问!
林霄心头一凛。剽窃?在这个时代,剽窃诗仙的名句,被当场戳穿,下场绝对凄惨无比。但他能认吗?认了,刚才的一切风光瞬间化为泡影,甚至可能招来更可怕的祸事。他必须咬死!
电光石火间,顶级少爷的临场应变和脸皮厚度发挥了作用。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杂着酒意和“怀才不遇”的悲愤与自嘲,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掏心窝子”的沙哑:
“殿下觉得呢?”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把问题抛了回去,眼神坦荡(装的)地迎上玉真公主的目光,“一个被岳父视为废物、罚跪祠堂、逼得投河自尽的赘婿……除了发疯的时候,在生死边缘抓住脑子里那点不甘心、那点憋屈,吼出点自己都不明白的东西……还能有什么?”他把原主柳七郎的经历巧妙地融了进去,半真半假,把自己定位成一个被逼到绝境、精神濒临崩溃时“灵光乍现”的可怜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楼下依旧喧哗、还在疯狂议论那首诗的人群,嘴角勾起一个苦涩又带着点疯狂的弧度:“您看,连我自己都觉得像在做梦。刚才那些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冲口而出了。或许……真是被阎王爷踹回来的时候,开了点窍?还是说……淹死前灌的那一肚子护城河水,把什么脏东西灌进脑子里了?”
这番说辞,既没有肯定“是”,也没有完全否定“不是”,充满了模糊性。把创作归结为濒死体验的爆发、精神崩溃的产物,甚至暗示有“鬼神附体”的可能,在这个笃信鬼神的年代,反而比直接承认是自己所作更显得……真实?也更让人无从辩驳。
玉真公主静静地听着,那双清亮的眼眸里看不出信与不信,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茶盏冰凉的边缘,似乎在掂量他话里的每一个字。
就在这时,侍从元宝无声地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造型古朴、封泥完好的深色酒坛。坛身没有任何繁复纹饰,只贴着一张小小的红纸,上书“石冻春”三字,笔力遒劲。一股极其内敛、却又醇厚无比的酒香,仿佛被封印在坛中,只有一丝极淡的冷冽气息逸散出来。
元宝将酒坛轻轻放在案几上,又无声地退到玉真公主身后。
玉真公主的目光终于从林霄脸上移开,落在那酒坛上,唇角微扬:“酒来了。”她示意元宝开坛。
封泥被小心地敲开,坛口泥封揭开的一刹那——
“嗡……”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轻轻震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纯粹又醇厚的冷冽酒香,如同沉睡千年的寒泉骤然解封,瞬间弥漫开来!这香气不浓烈,却极具穿透力,带着冰雪的清冽、陈酿的厚重、果木的甘醇,瞬间压过了二楼所有其他的气味,让闻到的人精神为之一振,口舌生津!
楼下不少好酒之人猛地抽动鼻子,眼神狂热地望向三楼雅座的方向,却慑于那无形的威势,不敢造次。
元宝取来两只同样素雅的白玉杯,小心地斟满。琥珀色的酒液在玉杯中微微荡漾,清澈透亮,不见一丝杂质,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那令人沉醉的冷香。
玉真公主端起一杯,姿态优雅,对着林霄遥遥一举,眼神深邃:“无论那诗从何而来,能借你之口现于此世,便是缘分。柳七郎,贫道敬你一杯。”
她没有追问,没有质疑,只是用一个“缘分”,轻描淡写地揭过了那首诗来源的惊天疑云,将焦点重新拉回到当下。这杯酒,既是试探,也是认可,更是一种无形的招揽信号。
林霄看着那杯在玉手中流转着琥珀光华的御酒,再嗅着那从未闻过的、仿佛能洗涤灵魂的极致酒香,属于顶级KTV少爷的“酒魂”瞬间被点燃!去他娘的生死危机,去他娘的公主权贵!有如此好酒在前,不喝才是王八蛋!
他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属于酒徒的纯粹渴望,一把抄起面前那杯价值连城的石冻春,对着玉真公主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那笑容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放肆和属于底层小人物抓住机遇的狠劲:
“谢殿下赐酒!”话音未落,他竟不再看玉真公主,仰头,“咕咚”一声,将那杯价比千金的御酒,如同牛饮解渴的凉水般,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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