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酒液滑入喉咙。
那一瞬间,林霄感觉自己吞下的不是酒,而是一道活过来的、冰与火交织的洪流!
初入口时,是极致的冷冽,仿佛含了一口终年不化的昆仑雪水,瞬间涤荡了口中劣酒的酸涩与河水的腥臊,连带着灼烧的胃都感到一阵清冽的抚慰。但这冷冽只持续了一息,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醇厚暖意,如同沉睡千年的火山岩浆骤然苏醒,带着磅礴的生命力,从喉咙深处轰然炸开!
这暖意并非寻常劣酒的燥热烧灼,而是极其圆融、极其醇厚的甘美热流。它霸道地席卷了四肢百骸,驱散了每一丝寒冷和疲惫,却又温柔地包裹着五脏六腑,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熨帖与满足。酒液在口中残留的余味,是冷冽的梅子香、沉厚的谷物甜、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松针清气,层次分明,回味悠长。仿佛饮下的不是酒,而是浓缩了天地精华的玉液琼浆!
“嘶——!”林霄猛地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瞪圆了!浑身的毛孔都在这一口酒下倏然张开,又猛地收紧,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感直冲天灵盖!前世喝过的那些所谓名酒、天价洋酒,在这杯“石冻春”面前,简直成了刷锅水!这他妈才是真正的酒啊!灵魂都在颤栗!
他下意识地咂了咂嘴,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悲愤和自嘲瞬间被这极致的美味冲击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纯粹到近乎痴迷的享受和赞叹,脱口而出:“卧槽!牛逼!”
这粗鄙直白的惊叹,与他刚才吟诵的“五花马千金裘”的豪迈诗句形成了无比荒诞的对比,却又透着一种底层人物最真实的反应。
玉真公主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见过无数人饮这石冻春,王孙公子饮之,赞其清冽醇厚;文人墨客饮之,叹其意境高远;便是最粗豪的武夫,也顶多吼一声“好酒”!像这般直白、市井、甚至带着点不雅却无比贴切的“卧槽!牛逼!”,她生平仅见。
她清冷的眼眸里,那点审视和玩味更浓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就像一个矛盾的综合体:能吟出气象万千、直指本心的绝世诗句,转眼又能为一口好酒露出如此……接地气的表情。神秘?有趣?还是……深藏不露的伪装?
她优雅地小啜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目光依旧锁在林霄脸上,声音听不出波澜:“看来,这酒合柳郎口味?”
“何止是合!”林霄放下空杯,眼神还死死盯着那坛石冻春,喉结滚动,仿佛意犹未尽,“殿下,不瞒您说,喝了这个,我才知道以前喝的那都叫泔水!这玩意儿……”他指了指酒坛,“才配叫酒!”
他这番毫不掩饰的馋相和粗俗却真诚的赞美,让玉真公主身后的元宝嘴角都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玉真公主却微微弯了弯唇角,似乎觉得这反应比那些文绉绉的客套话有趣得多。她正要开口,楼下柳承福那压抑着巨大愤怒、如同受伤野兽般低吼的声音,再次穿透了相对安静的雅座区域:
“公主殿下明鉴!”柳承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也顾不得地上狼藉的酒水污秽了他华贵的锦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必须把这个“柳家之耻”彻底踩死!否则,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他柳承福、整个柳家都将沦为长安城的笑柄!一个废物赘婿,竟能得公主青眼?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殿下!您莫要被这孽障蒙蔽啊!”柳承福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悲愤,“此人姓柳名霄,字七郎!乃是入赘我柳家三年有余的赘婿!此子不学无术,性情顽劣,读书不成,经商无术!平日里只会斗鸡走狗,游手好闲,是我柳家天大的耻辱!”
他猛地抬起头,指着林霄,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声嘶力竭地控诉:“昨夜,他因不满我训诫其懒惰,竟在祠堂顶撞于我!被我罚跪思过!谁知他怀恨在心,竟于今晨投河自尽,意图陷我柳家于不义!若非苍天有眼,让这孽障侥幸未死,此刻我柳家早已背上逼死人命的大罪!此等不忠不孝、无才无德、心思歹毒之徒,岂能作出那等惊世诗篇?!定是……定是他不知从何处偷听来的!或是淹死时被什么邪祟附了体!殿下!此等腌臜疯癫之人,留在您身边,恐污了您的清誉,更恐冲撞了您的仙驾啊!殿下明察!求殿下将此孽障交还柳家,严加管教!以正门风!”
柳承福一番话,声情并茂,涕泪横流(部分是气的),将柳七郎(林霄)描绘成了一个集废物、无赖、忤逆、恶毒、疯癫于一身的十恶不赦之徒。他赌的就是公主殿下不可能为了一个身份如此卑贱、名声如此狼藉的赘婿,而驳了他这个长安西市有头有脸商贾的“清理门户”之请!
随着柳承福的控诉,整个二楼再次安静下来。刚才还沉浸在诗句狂热中的许多人,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柳家赘婿?投河自尽?偷诗?邪祟附体?这些信息如同冰水,浇灭了不少人刚刚燃起的崇拜之火。鄙夷、嫌恶、猜忌的目光再次投向林霄。
柳文远挤在人群中,脸上露出了快意和幸灾乐祸的笑容。李白眉头紧锁,看着柳承福,又看看沉默不语的林霄,眼神复杂难明。小豆子不知何时也溜了上来,躲在柱子后面,小脸煞白,担忧地看着林霄。
柳福更是像打了鸡血,在一旁帮腔,尖声道:“是啊殿下!老爷句句属实!这废物在柳家三年,连账本都看不懂,怎么可能作诗?定是妖邪作祟!求殿下开恩,让老爷把这妖孽带回去,请高僧作法驱邪!”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污名,如同沉重的枷锁,瞬间套在了林霄身上。柳承福的表演堪称完美,将一个被“不肖赘婿”逼得走投无路、悲愤交加的“受害者”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玉真公主端着酒杯,静静地听着。她脸上的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如同古井无波。她甚至没有看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柳承福,目光始终停留在林霄脸上,似乎在观察他面对这狂风暴雨般的指控和污蔑时,会有何反应。
林霄能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冰冷,锐利,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他刚刚因美酒而激荡的心情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知道,玉真公主的下一句话,将决定他是青云直上,还是……万劫不复!
雅座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元宝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楼下所有的喧嚣都沉寂下去,只剩下柳承福粗重的喘息声。
玉真公主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白玉杯。杯底与案几接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中却如同惊雷。
她抬起眼,那双清亮如寒潭的眸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带上了审视的锋芒,直刺林霄眼底。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尾音,却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清晰地传入林霄耳中,也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二楼:
“哦?柳家……赘婿?”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没有任何情绪,却比柳承福声嘶力竭的控诉更让人心惊肉跳!那平静语调下蕴含的巨大压力和杀机,让林霄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仿佛置身于万丈悬崖之边,下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剧烈的疼痛让他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不能慌!绝对不能慌!KTV里面对最难缠的客人、最失控的局面练就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能,此刻被激发到了极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玉真公主那洞穿一切的目光。脸上没有恐慌,没有辩解,反而扯出了一个极其复杂、混杂着自嘲、悲凉、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后孤狼般的狠戾笑容。他张了张嘴,声音因为巨大的压力和之前的嘶吼而异常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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