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记绸缎庄的危机如同瘟疫般在长安商界蔓延。汇通商行抛出“孙记盐引兑付危机”的消息,经由陈小刀手下那些混迹市井的“小泥鳅”们添油加醋地散播,迅速点燃了恐慌。那些被孙家长期压价盘剥、敢怒不敢言的供货小商户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涌向孙记的门面、库房甚至孙府后门,哭喊着、叫骂着要求立即结清货款!孙记门前人山人海,喧嚣震天,昔日门庭若市的景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债主围堵、信誉崩塌的末日景象。
孙老狗躺在内宅,脸色蜡黄,由郎中施针用药,勉强吊着精神。听着管家和钱串子不断传来的坏消息,他胸口如同压着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老爷!外面…外面闹得更凶了!城东李记的掌柜带着伙计在门口砸门了!”
“老爷!库房那边…几个老伙计偷偷来报,说…说有人看到陈小刀的人在外面转悠,怕是要趁乱…”
“老爷!钱庄那边传来消息,好几个大储户听到风声,开始…开始挤兑了!”
“够了!”孙老狗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嘶声咆哮,吓得管家和钱串子一哆嗦。“李侍郎那边呢?!回话没有?!”
“回…回老爷了!”钱串子连忙道,“李侍郎府上的管家传话,说…说让老爷稍安勿躁。侍郎大人已经知晓此事,正在…正在想办法斡旋。让老爷务必先稳住局面,尤其…尤其不能让人抓住官商勾结的把柄!”
“斡旋?稳住局面?”孙老狗惨笑一声,声音如同夜枭,“拿什么稳?!钱呢?!盐引呢?!汇通!汇通!!”他眼中迸射出刻骨的怨毒,“查!查到没有?!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孙记账房服饰、五十多岁、面容老实巴交的老者,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正是孙记的老账房之一,姓吴。他手里捧着一叠账簿,低着头,声音发颤:“老…老爷…小的…小的好像发现点汇通的线索…”
“快说!”孙老狗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挣扎着坐起身。
老吴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小的…小的负责核对城南几家小染坊的账目。今日‘刘记染坊’的刘瘸子来交账,喝多了几杯…无意中说起,前几日他帮一个神秘人存放了一批‘硬货’,就在他货栈的夹层里…看守的人里,有个叫王三的…小的听着耳熟…仔细一想,那王三…以前好像是…是柳家七少爷身边的跟班啊!”
“柳七?!王三?!”孙老狗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汇通的神秘东家、陈小刀的突然出头、精准打击盐引交易、王三的出现…“柳七!果然是你这个小杂种!你没死!你回来了!”孙老狗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眼中燃烧着疯狂的光芒,“好!好得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这次,老子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猛地看向钱串子,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去!让‘黑皮狗’全部出动!给我盯死刘瘸子的货栈!只要看到王三或者柳七的影子,立刻给我拿下!死活不论!另外…”他眼中闪过一丝更阴狠的光,“备厚礼!去拜访一下…京兆府主管商税的赵主簿!就说…我孙记实名举报,‘汇通商行’涉嫌伪造盐引批文,扰乱市场秩序!请赵主簿…秉公执法!”他要双管齐下,黑白两道,彻底碾死这只刚冒头的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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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通商行”后院小屋,气氛同样凝重。
“东家,孙老狗果然狗急跳墙了!”陈小刀匆匆进来,脸色难看,“‘黑皮狗’倾巢而出,已经围住了刘瘸子的货栈附近几条街!像是在找什么!还有…刚刚收到风声,孙老狗的人带着厚礼去了京兆府赵主簿家!那姓赵的是条出了名的贪财恶狗,专门替孙家咬人!”
秦慕白也忧心忡忡:“东家,孙老狗这是要动官面上的力量了!伪造盐引可是重罪!一旦赵主簿带人查抄,我们…”
林霄坐在阴影里,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官商勾结,倒打一耙,老狗惯用的伎俩罢了。王三那边呢?”
“七爷放心!”陈小刀立刻道,“按您的吩咐,银子昨天半夜就已经分批秘密转移到了周伯当铺地窖下面的秘格里!王三和看守的兄弟也撤了!现在货栈就是个空壳子!刘瘸子也拿了钱躲风头去了,孙老狗的人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半两银子!”
“很好。”林霄点点头,“秦先生,我们手中那批用定金换来的湖丝和松江棉布,存放稳妥吗?”
“稳妥!分散在三个绝对可靠的老伙计家里,都是当年老爷的心腹,与孙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秦慕白肯定道。
“那就好。”林霄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京兆府方向,眼神锐利如刀,“孙老狗想用官府的刀?呵,我就让他这把刀,先砍在他自己身上!秦先生,立刻以‘汇通商行’的名义,写一份陈情状!状告孙记绸缎庄东家孙敬亭,勾结户部官员,利用职权提前获取盐引批文,进行空买空卖,恶意挤兑同行,扰乱长安商市!并附上赵德发与我们签订的契约、盐引批文(副本)作为证据!同时,把我们掌握的、孙家拖欠那些小供货商的货款清单,也一并附上!记住,这份陈情状,不要递到京兆府…”
林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直接送到…御史台!走通政司的匿名投递渠道!再让小刀的人,把风声放出去,就说…有义商收集了孙家官商勾结、盘剥商户的铁证,已经直达天听!”
秦慕白和陈小刀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妙啊!绕过被孙家收买的京兆府,直捅御史台!还利用匿名投递和散布风声制造压力!孙老狗想借官府这把刀,林霄就反过来把这把刀烧红了,再塞回孙老狗手里!
“东家高明!属下这就去办!”秦慕白精神大振。
“小刀,”林霄看向陈小刀,“你的人,分成两拨。一拨,继续给我盯死孙老狗和他手下那些爪牙的一举一动!另一拨,暗中保护那些被孙家拖欠货款的苦主!必要的时候,‘帮’他们一把,让他们有胆子去京兆府、甚至去敲登闻鼓告状!水,越浑越好!火,越旺越好!”
“明白!搅他个天翻地覆!”陈小刀狞笑着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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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海域,“镇海号”巨舰。
龟蛇岛方向的火光早已熄灭,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血腥与焦糊味。金家的复仇如同雷霆扫穴,赤蛟帮已然成为历史。但金不换的脸上却无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更加深沉的阴郁。
核心舱室内,金九肃立汇报:“家主,龟蛇岛已清理干净,赤蛟帮核心头目尽数伏诛。从岛上缴获的账册和俘虏的口供看,金鳞…二公子确实与他们有勾结,许诺了重利,并提供了船队航线和护航力量的情报。赤蛟帮负责动手,得手后按约定分赃。只是…”金九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据几个赤蛟帮小头目临死前交代,当时参与袭击的,除了赤蛟帮的快船,还有…还有两艘船,船型更大,速度更快,包铁船首撞击力惊人,船上的水手动作整齐划一,配合极其精熟,绝非乌合之众!赤蛟帮的人只负责纠缠我外围船只,那两艘船才是击沉金老五座舰的主力!而且…对方似乎有意隐藏身份,没有悬挂任何旗帜。”
“官军的制式装备…训练有素的死士…”金不换的手指重重敲击着海图上的澎湖位置,眼神阴鸷得可怕,“查!金九,动用我们埋在沿海卫所和水师营里最深的那几颗钉子!不惜一切代价!我要知道,最近有哪些卫所的水师有异常调动?有哪些战船‘恰好’在那个时间段‘失踪’或‘维修’?还有,朝堂上…最近谁在推动‘严查海疆’、‘整肃海商’?!”
“是!属下立刻去办!”金九深知此事牵连之广,绝非简单的海盗劫掠。
金不换挥挥手,金九躬身退下。舱内只剩下他一人,沉重的压力几乎让空气凝固。内乱刚平,外患又起,而且是来自他最忌惮的陆地官军!这背后牵扯的,恐怕是朝堂上针对他金家的巨大阴谋!
舱门被轻轻敲响。苏媚儿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参汤,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素雅的衣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温顺:“金爷,海上风大,又劳心费力,喝碗参汤暖暖身子吧。”
金不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锐利依旧,但少了几分之前的纯粹审视,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这个女人的价值,在家族内乱和外敌环伺的当下,显得愈发重要了。江南那条“线”,不仅是财富,更是金家未来可能的退路和新的根基!
“放下吧。”金不换的声音略显疲惫。
苏媚儿依言将参汤轻轻放在桌上,并未立刻离开。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金爷…妾身虽在海上,但也听闻江南丝路最近颇不平静。尤其是湖州一带,似乎有新的势力在暗中整合生丝源头,排挤旧商…若金爷需要,妾身或可…写信联络江南旧识,或许能探知一二内情?”她这是在主动示好,展现价值,同时也是在试探金不换对江南计划的迫切程度。
金不换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舱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决断:“信,可以写。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闽北武夷山寻找碧血蚕种之事,进展如何?”他暂时搁置了官军疑云带来的滔天压力,将目光重新聚焦在苏媚儿这条能带来巨大利益的“线”上。也许,只有掌握更多实实在在的筹码,才能应对那来自陆地的惊涛骇浪。
苏媚儿心中一动,知道自己的“投石问路”有了效果,连忙道:“回金爷,昨日刚有飞鸽传书回报,已寻到那苗寨大致方位,正在设法接触。不过寨子极为排外,需要些时日。”
“嗯。加快速度。”金不换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苏媚儿恭敬行礼,退出舱室。回望那紧闭的舱门,她知道,金家这艘巨舰,正驶向一片更加诡谲莫测、杀机四伏的海域。而她的命运,也紧紧系于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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