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三楼雅间“听涛阁”,熏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算计。豫州大粮商赵德发,一个脑满肠肥、眼神却透着商贾特有的精明的中年人,正襟危坐,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在对面两位“汇通商行”的代表脸上逡巡。
秦慕白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神色从容淡定,带着读书人的儒雅,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他身旁坐着一个身材略胖、笑容可掬、自称姓胡的“掌柜”——实则是陈小刀手下最机灵、最会演戏的兄弟“胖头鱼”假扮。两人一静一动,一雅一俗,配合得天衣无缝。
“赵老板,”秦慕白放下茶盏,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汇通虽是新字号,但东家背景深厚,信誉为本。您要的五千引‘淮盐’,现货!价格,比市面低半成!只要定金三成,十日之内,凭此契约和盐引批文,”他推过一份盖着汇通商行鲜红印章的契约,“您随时可去市易司领取盐票,凭票提货,童叟无欺!”他刻意将“现货”、“十日”、“盐票”几个词咬得清晰无比。
赵德发眼中精光闪烁,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低半成的价格!现货!十日拿盐票!这条件,对急于拿盐引回豫州套利的他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孙老狗那边虽然承诺了更大的量,但交割日期一拖再拖,价格还咬得死紧,定金却要五成!这汇通商行横空出世,简直是他的及时雨!
“胡掌柜,秦先生,”赵德发搓着手,脸上堆满笑容,“贵号真是…真是解了赵某燃眉之急啊!只是…这盐引批文,能否先让赵某一观?”他终究是老江湖,不见兔子不撒鹰。
“胖头鱼”哈哈一笑,脸上的肥肉都跟着抖动:“赵老板谨慎!应该的!”他看似随意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紫檀木盒,打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盖着鲜红户部大印的盐引批文一角,又迅速合上。“您看,货真价实!咱们东家说了,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痛快!赵老板若有意,现在签了契约,付了定金,这盐引批文,连同去市易司办盐票的引荐信,立马奉上!保证您顺顺当当提货!”
那惊鸿一瞥的鲜红官印,如同定心丸。赵德发再无犹豫,猛地一拍大腿:“好!汇通爽快!赵某就喜欢和爽快人做生意!签!现在就签!”他生怕对方反悔,立刻招呼随行的账房拿出银票。
就在双方即将落笔签约的当口,“砰”的一声!雅间的门被猛地推开!
孙记绸缎庄的大管事钱串子,带着两个满脸横肉的打手,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钱串子脸色铁青,指着赵德发的鼻子就骂:“姓赵的!你他妈什么意思?!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跟我们孙爷谈好的买卖,转头就跟这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野鸡商行勾搭?你他妈活腻歪了?!”
雅间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赵德发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惧意,但瞥见秦慕白依旧稳如泰山的神色和“胖头鱼”脸上那似笑非笑的嘲弄,再看看桌上那份诱人的契约,贪欲瞬间压倒了恐惧。他猛地站起身,也豁出去了:“钱管事!你嘴巴放干净点!我跟孙爷是谈过,可你们一拖再拖,价格还死咬着不放!汇通这边现货现票,价格公道!我赵德发做生意,讲究的是效率!谁让我能最快拿到货,我就跟谁做!这有什么错?!”
“你!”钱串子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赵德发敢顶嘴,气得浑身发抖,“好!好你个赵德发!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
他“上”字还没出口,雅间门口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几个穿着普通短褂、眼神却异常精悍的汉子,领头一人正是陈小刀!他抱着膀子,斜倚在门框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懒洋洋地道:“哟,这不是孙记的钱大管事吗?怎么着,这‘醉仙楼’是你家开的?还是长安城的买卖,只许你孙记一家做?赵老板跟谁做生意,还得向你汇报不成?”
陈小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混不吝的痞气和隐隐的杀气。他身后那几个汉子虽然没亮家伙,但那股子彪悍劲儿,明显不是钱串子带的两个普通打手能比的。
钱串子脸色瞬间煞白!他认得陈小刀!这是城西码头新近冒出来的狠角色,手底下有一帮亡命徒!他万万没想到,这汇通商行背后,竟然有这种人物撑腰!他敢在赵德发面前耍横,却绝对不敢在陈小刀这种刀口舔血的人面前炸刺!
“陈…陈小刀?你…你什么意思?”钱串子色厉内荏。
“没什么意思,”陈小刀吐掉草茎,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就是看不惯有人仗势欺人,坏了咱长安商界的规矩!赵老板是汇通的贵客,在‘醉仙楼’谈生意,安全得很!谁敢动他一根汗毛,就是跟我陈小刀过不去!钱管事,你是自己走,还是我‘请’你出去?”他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噼啪的轻响。
钱串子额头冷汗直冒,看看稳坐钓鱼台的秦慕白和“胖头鱼”,看看一脸决然的赵德发,再看看杀气腾腾的陈小刀,知道自己今天这面子是栽定了!他怨毒地瞪了赵德发和陈小刀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赵德发!汇通!你们有种!咱们走着瞧!”说完,带着两个打手,灰溜溜地撞开陈小刀的手下,狼狈离去。
雅间内,赵德发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都湿透了。他看向陈小刀,眼中充满了感激和后怕:“多谢陈兄弟解围!”
陈小刀摆摆手:“赵老板客气,保护客人安全,是我们汇通的本分。”他转向秦慕白和“胖头鱼”,点点头,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经此一闹,赵德发再无半点犹豫,立刻在契约上签下大名,付了定金。秦慕白也如约奉上盐引批文和一份盖着汇通商行印章、措辞恭敬的市易司引荐信。
“赵老板,合作愉快。”秦慕白微笑着拱手,“盐票之事,静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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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记绸缎庄后院书房。
“啪嚓!”一个价值不菲的官窑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孙老狗孙敬亭,那张保养得宜的胖脸此刻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钱串子破口大骂:“废物!一群废物!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赵德发那个泥腿子竟敢反水?!还有那个什么狗屁汇通商行!查!给我往死里查!到底是什么来路?!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老爷…老爷息怒啊!”钱串子磕头如捣蒜,“那汇通…邪门得很!他们真的有现货盐引!那个账房先生看着像个读书人,气度不凡!还有…还有陈小刀那个杀才给他们撑腰!我们…我们的人根本近不了赵德发的身啊!”
“陈小刀?!”孙老狗眼中凶光爆射,“柳家那个死鬼护卫陈大栓的儿子?他怎么会跟这个汇通搅在一起?!”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闪过他的脑海,让他浑身冰凉!难道…难道柳七那个小杂种没死在海上?他回来了?!这汇通…是他搞的鬼?!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猛地推开,孙老狗的心腹账房先生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手里捧着一份账簿,声音都变了调:“老…老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又他妈的怎么了?!”孙老狗正处于暴怒的顶点。
“赵…赵德发那边…刚刚派人把预付给我们的五万两定金…全…全要回去了!他说…说跟我们孙记的交易作废!他…他跟汇通签了!”账房先生哭丧着脸,“还有…还有…城东李记、西市王记…好几个之前交了定金等着我们盐引的客户…不知怎么都知道了赵德发的事!现在都堵在铺子门口…吵着要我们立刻交货!要不就退还定金!外面…外面都传疯了!说我们孙记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盐引!说我们…我们是在空手套白狼!玩砸了!”
“噗——!”孙老狗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眼前一黑,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肥胖的身躯晃了晃,重重地瘫倒在太师椅里!
“老爷!”“老爷!”钱串子和账房先生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扑上去搀扶。
孙老狗脸色灰败,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涣散中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完了…资金链要断了!挤兑!这是要命的挤兑!赵德发这临门一脚的反水,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汇通商行…柳七…小杂种!你好狠!好毒的手段!
“查!给我不惜一切代价!”孙老狗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如同破锣,“挖地三尺…也要把汇通那个神秘的东家…给我揪出来!还有…备轿!去李侍郎府上!快!”他知道,单靠商场的能量,恐怕压不住了,必须动用官面上的关系!他要让那个躲在暗处的老鼠,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赵德发,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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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通商行”后院,临时充作指挥所的小屋内。
秦慕白将签好的契约和厚厚一沓银票恭敬地放在林霄面前,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东家!成了!赵德发的定金已收!契约已签!盐引批文和引荐信也给他了!孙老狗那边…现在恐怕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陈小刀也一脸兴奋地进来汇报:“七爷!孙记铺子门口围满了要债的!孙老狗气得吐血了!他手下那些‘黑皮狗’像疯狗一样在城西乱窜,到处打听咱们汇通的底细!”
林霄端坐在简陋的木椅上,指尖轻轻拂过那叠还带着赵德发体温的银票,脸上却没有丝毫得意,反而是一片冰冷的沉静。这只是第一步,打掉了孙老狗一根重要的资金支柱,撕开了一道口子。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孙老狗的反扑,必定凶狠百倍!那位户部李侍郎,也绝不会坐视自己的钱袋子受损!
“秦先生,立刻将这五万两定金,分出三万,通过我们在城外的秘密渠道,换成最紧俏的湖丝和松江棉布!记住,分散购入,不要引起任何人注意!这是我们下一步撬动布匹市场的本钱!”林霄快速下令,“剩下两万,留作备用。”
“是,东家!”秦慕白立刻领命。
“小刀,”林霄目光转向陈小刀,眼神锐利如刀,“你的人,立刻从盯梢转为‘护盘’!重点保护赵德发!孙老狗绝对会对他下手!同时,给我死死盯住孙记的库房、钱庄!还有孙老狗本人!我要知道他接下来每一步动作!另外…”林霄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寒意,“想办法,把孙记‘空手套白狼’、‘盐引兑付危机’的消息,给我散出去!散得越广越好!尤其是那些给孙记供货的小商户!让他们也去孙记门口…凑凑热闹!”
“明白!煽风点火,我最在行!”陈小刀狞笑一声,领命而去。
屋内只剩下林霄一人。他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望向长安城喧嚣而压抑的夜空。远处,似乎隐隐传来孙记铺子方向的骚乱声。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孙老狗,第一刀,见血了。接下来,该让你尝尝,什么叫釜底抽薪,什么叫…众叛亲离!玉真公主的“东风”已经吹起,他林霄这把“快刀”,要斩断的,绝不只是孙家这一根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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