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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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南,“汇通商行”的招牌悄然挂在一处不起眼的临街铺面上。铺门紧闭,尚未开张,如同蛰伏的毒蛇。铺子后身连通的小院里,气氛却紧张而高效。

秦慕白伏在临时拼凑的账桌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指尖翻飞,眼神专注得如同鹰隼。他面前摊开着几份誊抄的市易司盐引交易记录——这是陈小刀手下机灵的“小泥鳅”花了大价钱,从市易司一个贪杯的书吏嘴里套出来的。林霄则站在一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秦慕白标注出的关键信息:孙记名下盐引交易的日期、数量、交割对象…以及,一个看似不起眼却反复出现的异常点——有几笔大宗盐引,交割时间总是比正常流程滞后三到五日。

“东家,”秦慕白头也不抬,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沙哑,“找到了!孙记最近三笔超过千引的大宗交易,交割都异常滞后!市易司记录显示盐引已划拨,但实际提货凭单(盐票)的签发,却拖了足足三天!这三天…足够做很多文章了!”

林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盐引是资格,盐票才是提货的钥匙。孙老狗这是在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他利用户部李侍郎的关系,提前拿到盐引批文,制造出货源充足的假象,吸引买家预付巨额定金。然后用这笔定金去填补其他窟窿,或者进行别的投机买卖。等到交割期限临近,他再用定金的一部分去市易司‘疏通’,补签盐票提货。这中间的‘时间差’,就是他无本生利的法宝!也是他的命门!”

“正是如此!”秦慕白一拍桌子,“只要我们能在他拿到盐票之前,以更低的价格,用我们手中的‘现货’盐引,抢走他的买家!或者…在他资金链绷得最紧、等着定金救命的时候,狠狠捅上一刀!”

“买家名单,能搞到吗?”林霄看向一旁肃立的陈小刀。

陈小刀眼中精光一闪:“七爷放心!盯孙老狗的‘眼线’已经铺开了。他手下那个负责跑盐引买卖的管事‘钱串子’,最近常去‘醉仙楼’和一个豫州口音的商人密会。我们的人已经盯上那个豫州客商了,叫赵德发,是个大粮商,这次来长安就是想用粮食换盐引,运回豫州牟利。他胃口很大,孙老狗许诺的盐引数量…恐怕就是那几笔被拖延的!”

“好!”林霄眼中寒光大盛,“目标就是他了!秦先生,立刻以‘汇通商行’的名义,给这位赵德发赵老板递帖子!就说我们有‘现货’盐引,价格…比孙记低半成!交货时间,保证在他需要之前!”

“低半成?!”秦慕白倒吸一口凉气,“东家,这…我们成本…”

“照做!”林霄斩钉截铁,“这半成,是敲开孙老狗堡垒的楔子!是告诉那位赵老板,长安城里,除了孙记,还有别的选择!至于成本…我们手中的盐引是‘东风’,不是用来赚蝇头小利的!是用来砸开局面的战锤!只要挤掉孙老狗这笔大单,让他定金被套,资金链断裂,后续的连锁反应,足以让他伤筋动骨!”

“是!属下这就去办!”秦慕白不再犹豫,立刻铺开纸笔。

“小刀,”林霄转向陈小刀,“你亲自带两个机灵、面生的兄弟,盯死‘醉仙楼’!孙老狗那边一旦发现赵德发动摇,必定会采取行动!或威逼,或利诱,甚至可能下黑手!我要第一时间知道他们的动向!必要时…”林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给那位赵老板提供一点‘安全’保障!让他明白,跟我们合作,比跟孙老狗更安全!”

“明白!交给我!”陈小刀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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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海域,“镇海号”巨舰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碾碎墨绿色的波涛,航向澎湖。

金九率领的“海鹞子”分队如同最精悍的猎犬,早已撒了出去,在澎湖星罗棋布的岛屿礁盘间穿梭。金鳞坐镇中枢,一道道命令通过旗语和快船传递出去,整片海域被金家的力量严密监控,过往船只无不战战兢兢。

核心舱室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金不换依旧站在海图前,背对着舱门。他面前跪着三个人,都是负责“琉球香料船队”事务的中层头目,此刻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说。”金不换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钢针扎进三人的骨髓,“最后一次航线调整,是谁提议的?出发前,有谁接触过金老五?船队的补给清单,尤其是淡水舱的检查记录,在哪?”

其中一人颤声道:“回…回金爷!航线…是刘把头根据…根据当天的风向和海流临时调整的,说能…能省半天路程…金五爷当时…当时没反对…”

“刘把头?”金不换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金鳞身上,“人呢?”

金鳞脸色难看:“父亲…刘把头…在船队遇袭前一天,就…就告假回老家奔丧了!我们的人去他老家查过…根本没这回事!人…已经不见了!”

“砰!”一个沉重的铜镇纸被金不换扫落在地,发出巨响!跪着的三人吓得几乎瘫软。

“好!好一个金蝉脱壳!”金不换怒极反笑,眼中杀意沸腾,“看来内鬼还不止一个!航线是他改的,人也是他提前跑的!金鳞!这就是你手下的人?!”

金鳞额头冷汗涔涔,咬牙道:“是孩儿失察!请父亲责罚!但…但这刘把头只是个执行的小角色,他背后…”

“报——!”舱外突然传来急促的禀报声。一名“海鹞子”队员浑身湿透,脸上带着血痕,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块被海水泡得发白、边缘焦黑的碎木片,上面隐约可见半个奇特的火焰纹章!

“禀家主!九爷在‘鬼见愁’礁盘附近,发现一条被烧毁击沉的快船残骸!不是我们的!船上发现了这个!还有…还有几具尸体,看穿着和武器,像是…像是‘赤蛟帮’的人!另外,在沉船不远处的一个荒岛礁洞里,我们抓到了这个!”他一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海鹞子”队员拖着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穿着金家底层水手服的中年汉子进来,正是失踪的刘把头!

刘把头一看到金不换,如同见到索命阎罗,涕泪横流,挣扎着磕头:“金爷饶命!金爷饶命啊!是…是二公子!是二公子逼我的啊!他说只要我按他说的改航线,再…再在淡水舱里动点手脚,让船速慢下来…就给我五千两银子,送我远走高飞!那赤蛟帮…是二公子让我联系的!我不知道他们要杀人!更不知道他们要劫船啊!饶命啊金爷!”

如同晴天霹雳!

整个舱室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的金鳞!

“你…你血口喷人!”金鳞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指着刘把头嘶声怒吼,“父亲!别听这狗东西胡说!他是被赤蛟帮收买了!故意栽赃陷害孩儿!”

金不换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金鳞。他的步伐很轻,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翻涌着比深海风暴更恐怖的怒涛,死死锁定了金鳞。

“父…父亲…”金鳞被那目光看得浑身冰冷,下意识地后退,声音充满了恐惧。

金不换在他面前站定,抬手。

“啪——!”

一记响彻舱室的、用尽全力的耳光,狠狠抽在金鳞的脸上!

金鳞被打得整个人横飞出去,重重撞在舱壁上,又滑落在地,半边脸瞬间高高肿起,嘴角鲜血直流,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

“孽障!”金不换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彻骨的失望和狂暴的杀意,“为了争权夺利,为了你那点龌龊心思,竟敢勾结外人,劫掠自家船队!害死金老五!损我金家根基!你…该死!”

“父亲!我没有!是他诬陷…”金鳞挣扎着想辩解。

“证据确凿!人赃并获!你还敢狡辩!”金不换怒喝,指着那块带有赤蛟帮标记的碎木片和瘫软在地的刘把头,“金九!”

“在!”金九立刻上前。

“把这个逆子给我拿下!关进底舱黑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金不换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刘把头,拖下去!撬开他的嘴!我要知道所有细节!所有参与此事的人,一个不留!赤蛟帮…”他眼中凶光爆射,“传令!集结所有战船!目标,赤蛟帮老巢——龟蛇岛!我要让这伙不知死活的东西,鸡犬不留!”

“是!”金九肃然领命,一挥手,几名护卫如狼似虎地扑向瘫软在地的金鳞。

金鳞绝望的嘶吼被堵住,如同死狗般被拖了出去。刘把头更是吓得屎尿齐流,被粗暴地拖走。

舱内只剩下金不换沉重的呼吸声和弥漫的血腥味。金九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家主…澎湖那边…袭击船队的,似乎不只是赤蛟帮…那沉船上的痕迹,还有刘把头交代的接应方式,似乎…另有一股力量参与,很像是…官军的制式装备手法…”

金不换猛地转身,眼中精光暴涨,如同受伤的猛兽:“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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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媚儿在自己的舱房里,隐约听到外面甲板上的混乱和隐隐传来的咆哮。她心知必然是内鬼之事有了结果,而且牵扯到了金鳞!这让她心惊肉跳。金家的内斗比她想象的更加残酷血腥!金鳞的倒台,对她来说,暂时解除了一个觊觎她的威胁,但金不换此刻的滔天怒火,让整个“镇海号”都如同坐在火药桶上!她必须更加小心。

她正心神不宁,舱门却被轻轻敲响。门外传来金九那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声音:“苏夫人,家主有请。”

苏媚儿心头一紧,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仪容,打开了舱门。金九站在门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金先生,何事?”苏媚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夫人去了便知。”金九侧身让开道路,“是关于…江南之事。家主心情欠佳,夫人说话…还请谨慎些。”

苏媚儿心中一凛,默默点头,跟着金九走向那间如同风暴核心的舱室。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之上。金家突遭巨变,金不换对她的“线”,究竟是更加倚重,还是…会迁怒?

长安,“汇通商行”的利剑已悄然刺向孙老狗的要害,第一滴血即将溅出;

东南海疆,金家的雷霆之怒倾泻而下,龟蛇岛即将化为血海,而“官军”的疑云,又将掀起何等滔天巨浪?

苏媚儿,又将在这风暴漩涡的中心,面对金不换怎样的质询与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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