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福源当铺后院那间废弃染坊的地窖内,空气弥漫着陈年染料和潮湿泥土的混合气味,异常阴冷。唯一的光源是墙角一盏豆大的油灯,将林霄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蛰伏的猛兽。
他盘膝坐在一张简陋的草席上,面前摊开着那叠盖着鲜红户部官印的空白盐引。昏黄的灯光下,那朱红的印记仿佛燃烧的火焰,映照着他眼中冰冷而炽热的算计光芒。玉真公主的这份“东风”,分量之重,远超预期!这不仅仅是一笔启动资金,更是一张能在长安商界这张大棋盘上,撬动规则、打开局面的王炸!
“孙老狗…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林霄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拂过盐引光滑的纸面。盐铁专卖,历来是朝廷命脉,利润惊人。孙家虽势大,但其根基主要在丝绸布匹,对盐业的渗透有限,尤其是这种官方直接流通的“硬通货”盐引。这正是公主高明之处——避开孙家最坚固的堡垒,在其相对薄弱的环节,插入一把致命的尖刀!
他迅速收起盐引,贴身藏好。这不是现在该亮出的牌。当务之急,是重建班底,编织一张属于自己的、隐秘而高效的情报和行动网络。
地窖入口处传来三长两短的轻微叩击声——是周伯约定的暗号。林霄迅速起身,挪开地窖入口的伪装。
周伯那张布满风霜却精神矍铄的脸探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影。一个是个约莫四十岁、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精明的中年文士,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另一个则是个二十出头、身材精悍、眼神锐利如鹰的年轻人,一身短打劲装,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
“七郎,人带来了!”周伯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激动,“这位是秦先生,秦慕白!早年是咱们柳家总号的首席账房先生,算盘打得精,心眼透亮,后来…唉,柳家败落,他心灰意冷回了乡下教书。一听七郎你回来了,要重振柳家,二话不说就赶来了!”
那中年文士秦慕白对着林霄拱手,声音沉稳:“东家,秦慕白愿效犬马之劳!这些年虽在乡野,长安城里的风吹草动,也未曾全然不知。”
“好!秦先生,得您相助,如虎添翼!”林霄郑重还礼。一个精通账目、熟悉商场规则、且对长安局势有洞察的谋士,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周伯又指着那年轻人:“这是陈小刀!他爹陈大栓,当年是老爷最信任的护卫头领,后来…为护着铺子,被孙老狗的人打断了腿,郁郁而终。小刀这孩子,打小就机灵,身手也好,这些年一直在城西码头混,消息灵通,手下也有一帮过命的兄弟!”
陈小刀上前一步,单膝点地,抱拳沉声道:“七爷!陈小刀这条命,以后就是您的!只要能扳倒孙老狗,为我爹,也为柳家报仇,刀山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他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恨意和年轻人的热血。
林霄连忙扶起他:“小刀兄弟,快请起!有你在,我就有了耳目和拳头!”他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少一谋士,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柳家最后的火种,也是他反击的基石!
“周伯,秦先生,小刀,”林霄眼神锐利,开始布局,“眼下我们有三件事要做。”
“第一,秦先生,你立刻以‘汇通商行’的名义,秘密在城南盘下一处不起眼但交通便利的小铺面。不用经营,只需挂名。我们需要一个明面上的、与柳家毫无关联的据点,作为资金流转和初期活动的掩护。启动资金,先用这个。”他递给秦慕白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从泉州带回的零散银两中取出)。
“第二,小刀,你的人手,立刻撒出去!目标只有一个——孙老狗!我要知道他每天见了谁,去了哪处产业,最近在做什么买卖,尤其要查清他和户部李侍郎那条线的具体往来证据!还有,盯紧柳家那几个不成器的族叔,看看他们最近跟孙家有没有私下接触!”
“第三,周伯,您坐镇当铺,这里是我们的枢纽。留意公主那边是否还有新的消息传来。同时,想办法,秘密接触以前柳家那些被孙家排挤、生活困顿的老伙计、老掌柜,只要人品可靠、还有心气的,都暗中联络起来!告诉他们,柳七回来了,柳家还没倒!愿意回来的,我林霄必不负他们!”
三人神色一凛,齐声应道:“是!七爷/东家!”
“记住,”林霄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森寒,“我们是在暗处!一切行动,务必隐秘!在力量积蓄足够之前,绝不能暴露!尤其是盐引之事,除了我们四人,绝不可让第五人知晓!”
地窖内,油灯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四张神色各异却同样坚定的脸。一张针对孙老狗的无形巨网,在长安城最不起眼的角落,悄然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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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海域,“镇海号”巨舰。
破碎的玉胆粉末被无声地扫去,但舱室内弥漫的恐怖威压却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金不换负手站在巨大的海图前,背对着众人。他的身影依旧精瘦,却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散发着毁灭性的气息。金鳞垂首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金九则肃立一旁,眼神快速闪动,显然在飞速计算着。
苏媚儿被允许退下,几乎是逃离了那令人窒息的核心舱室。回到自己那狭小的舱房,她背靠着冰冷的舱门,心脏仍在狂跳。金老五战死!这对金家绝对是伤筋动骨的打击!金不换的震怒,让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这位海上霸王的恐怖。澎湖被劫…是谁?竟敢如此疯狂地撩拨龙之逆鳞?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金家的风暴,暂时与她无关,却也息息相关。金家受创,金不换对江南那条“线”的渴望只会更加强烈!她“织云叟”和“碧血蚕丝”的筹码,价值无形中又提升了几分。但同时,金家内部的紧张气氛,尤其是金鳞那压抑的怒火,也可能让她这个“外人”成为迁怒的对象。
她走到狭小的舷窗前,望着外面漆黑如墨、波涛汹涌的海面。远方,似乎有几点微弱的灯火在浪尖起伏,那是金家派出去搜寻线索的快船。这无垠的大海,此刻充满了未知的杀机。
核心舱室内。
“查!”金不换的声音终于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却蕴含着滔天的杀意,“是谁干的?”
金鳞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一丝惶恐:“父亲!事发突然,消息刚传回。据逃回来的水手说,对方是七八艘改装过的尖底快船,速度极快,船首包铁,异常坚固!船上人手众多,配合默契,打法极其凶悍,而且…而且用的不是常见的海盗路数!他们目标明确,就是冲着那三船顶级香料!得手后毫不恋战,立刻分散遁入澎湖列岛的礁盘区,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海盗?”金不换缓缓转过身,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如同万年寒冰,扫过金鳞和金九,“手法凶悍,配合默契,目标明确,行动迅捷…这是军队的打法!或者是…某个蓄谋已久、实力不逊于我们的对手,专门训练出来的死士!”
金九上前一步,躬身道:“家主,属下以为,有几点可疑。其一,对方对我们船队的航线、货物价值甚至护航力量(金老五坐镇)都了如指掌,必有内应!其二,澎湖列岛礁盘密布,水道复杂,非熟悉当地水文者难以如此来去自如。其三,对方目的明确,只要货,不杀人(金老五是力战殉船),更像是…一次警告,或是一次交易前的下马威!”金九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核心。
“警告?交易?”金不换眼中寒光爆射,“用我金家三船顶级香料和一条核心人命的代价来警告?好大的手笔!”他走到海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澎湖的位置,“金九,你亲自带‘海鹞子’分队(金家最精锐的侦查追踪力量),即刻出发,前往澎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把澎湖的每一块礁石都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出线索!重点查:最近有哪些势力在澎湖附近异常活跃?有哪些熟悉澎湖水文的船把头突然失踪或暴富?金老五船队出发前,接触过哪些外人?”
“是!家主!”金九肃然领命。
“金鳞!”金不换的目光转向次子。
金鳞身体一挺:“父亲!”
“你坐镇‘镇海号’,封锁附近所有航道!所有过往船只,严加盘查!尤其是形迹可疑、有改装痕迹的快船!传令各岛暗桩,提高警惕,留意任何关于那批香料或袭击者身份的风吹草动!同时,”金不换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森寒,“给我查!彻查内部!从负责航线制定的参谋,到船队出发前的补给人员,所有接触过核心信息的人,一个不漏!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内鬼,是他此刻最深的忌讳!
“是!父亲!孩儿定当揪出内奸!”金鳞眼中也燃起凶光。
“至于那批香料…”金不换手指敲击着海图,发出沉闷的声响,“对方抢了去,总要销赃!给我盯死所有黑市渠道,尤其是琉球、倭国、以及南洋那几个惯收黑货的大庄!放出风去,谁敢碰这批香料一根手指头,就是我金家不死不休的死敌!”他的话语,如同来自九幽的宣判,带着血淋淋的杀伐之气。
整个金家庞大的海上机器,在金不换的怒火驱动下,如同被惊醒的洪荒巨兽,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开始高速运转起来!复仇的利剑,已然出鞘!
苏媚儿在自己的舱房内,隐约能听到外面甲板上急促的脚步声、号令声,以及巨舰转向时龙骨发出的低沉呻吟。她知道,一场席卷东南海域的风暴,已经随着那三船被劫的香料和金老五的鲜血,彻底拉开了帷幕。而她,身在这风暴中心的金家巨舰之上,未来是乘风破浪,还是被巨浪吞噬?
长安地窖,林霄的“汇通商行”悄然挂牌,复仇的暗流开始涌动;
东南海疆,金家的复仇巨舰碾碎波涛,血腥的追猎已然展开!
陆地潜行,深海搏杀,两场决定命运的战役,在无声的硝烟中,同时点燃了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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