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内，唯皇帝陛下一人之所，各宫嫔妃能居其中，不过都因是皇帝的女人。可即便她们生的孩子，无论皇子、公主，成年都不得再住在宫门之内。
每朝每代的太子成年，都迁至东宫，至于其他皇子、公主，要么封藩出京，居于藩地王宫；要么赐宫外府邸，不可能再留住皇宫。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些条陈之下，总有例外。
比如先帝在时，王爷作为十二皇子，足足在皇宫里住了十八年，先帝才将郊外的大片山水田地赐于他，放他出宫自立门户，建府娶妻。
这也是当今陛下忌惮王爷的根源，以前先帝，总是夸王爷“非凡”，却从不将陛下这个勤于政务的皇子看在眼里，以至于皇帝陛下掌朝多年，却还是命天机局的耳目一直“监视”王府的一举一动。
这一点，虽王爷和老管家不说，她也察觉得到。
再比如如今的圣孙殿下，明明快要成年，可皇帝陛下愣是没有让他出宫的意思。二皇子前阵子依礼上书，说要在自己府邸附近给儿子预备一座府邸，却被皇帝陛下叫进宫，劈头盖脸地发了一顿邪火。
那日圣孙殿下想拦住二皇子安慰几句，二皇子竟然气愤地拂袖而去，头也没回。
孟归荑那日惊觉，二皇子和圣孙殿下明明是亲生父子二人却疏离至此，其中多少，出自皇帝陛下的影响、推动？
眼看着成长为明朗少年的圣孙殿下，在二皇子远去之际露出阴郁的神色，她突然明白，为何他与皇帝陛下，不能像她和王爷、老管家一样自在地相处。
原来，皇家亲情，根本不似寻常人家。且看圣孙，便知其中迂回坎坷。她又何其有幸，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辈子，都幸运地遇到了宠爱她的家人，无条件地对她好。
孟归荑那时候扯了扯少年殿下的袖口，鼓励道：“二殿下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大可以满皇宫追他，讨他欢心。”
圣孙殿下听她这样说，不由好笑。但他一阵轻笑过后，却很快收敛笑容：“皇爷爷不会喜欢我这样的。”
他甩开步子，也很快牵着她走向另一个方向。就此，他们父子二人仿佛形同陌路。
今日进宫，孟归荑特地带了她的墨宝讨圣孙殿下开心，却不想马车很快停在勤政殿前，没有继续往更深处的宫庭去。
她探出头，碧霞宫的太监赶紧告诉她：“圣孙殿下正被陛下拘在勤政殿听大人们讨论国家大事呢，殿下让奴才直接带您来这儿，好帮殿下松松绑。”
“原来是这样。”
圣孙殿下行事一向稳妥，孟归荑便没多追问，只捧着自己的墨宝走上了勤政殿的高阶。
但刚走到盘龙青玉的一半台阶，她便听到殿门大开的殿宇内传来不适宜她听的“国家大事”。
“陛下，寻常的皇子皇孙，在圣孙殿下这个年纪早就定下婚约，如今圣孙殿下再相看适龄的女儿家已经迟了许多，再拖……”
这应该是礼部老尚书薛颂田的声音，听着略微苍老了些，其中能感觉到有许多迟疑，似乎很怕陛下反驳。
和预料的一样，陛下很快打断他：“行了行了，朕让你们礼部的官员过来，是商议招待北靖公主使团的细节，别放错了重点。”
……
孟归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不想再往上走。偏偏殿外当值的廖霆眼尖，一看见她，就唤了她一声“孟小姐”。陛下听见后，直接宣她进殿。
廖霆几年前还是巡逻兵的小队长，凭着廖家的关系，如今竟直接坐上了宫中禁军的大统领，随侍陛下左右。
“……”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快步地走上去，进到勤政殿殿内。
小丫头一打眼就看见天机局那位神秘的首尊坐在皇帝陛下近处，一直默默无言的，她倒是意外。
皇帝陛下见她又要行礼，赶紧拦下她：“归荑，你手中捧着何物，怎么如此宝贝？”
孟归荑将装着墨宝的长盒子交给圣孙殿下，回答道：“这是归荑送给圣孙殿下的礼物，讨殿下开心用的。”
皇帝陛下不免好奇，追问：“怎么，子辰近日不开心么？”
圣孙殿下摇摇头，将盒子赶紧放到身侧，这才温文尔雅地回答道：“只是有些担心此番北靖使团来四海有旁的目的。皇爷爷，孙儿曾听您说过，近年来北靖皇帝似有北上的雄心，常常侵扰我四海边境，可如今怎会一改往常，送他一母同胞的公主来四海和亲？”
皇帝陛下听到这样的分析，欣慰地点点头，看圣孙殿下越发满意。他再看礼部这些酒囊饭袋，更觉来气，因此咳嗽了好几声：“你们这些浸润朝局多年的老人，怎么还没个孩子考虑得周全？既然细节都商榷完了，你们也都退下吧。”
“是，陛下。”
薛颂田脸上无光，只好带着自己的几位部下退出勤政殿。
于是殿中，只剩天机局首尊夏峰，这一个外臣。
皇帝陛下突然猛咳了好一阵，正是他扶住陛下的背，帮陛下拍了好几下。
太监总管身处皇帝陛下另一侧，并不敢像这位首尊大人一样粗鲁，而是赶紧呈上备了许久的药和梨汤，让陛下吃下药丸，然后饮下梨汤，去去口中苦味。
孟归荑面上关切地看着陛下，心里却忍不住想：皇帝陛下，到底老了。
只是这位尊贵的老人家，吃下药精神头立刻好了许多，又问小丫头：“归荑，你到底送了什么好东西给你大侄儿？”
“皇爷爷！”
说起“大侄儿”这个词，圣孙殿下小脸一红，撇开漂亮的眼眸，一副害羞的样子。
皇帝陛下见状，哈哈大笑，却也没再逗自己的孙儿。
孟归荑也尴尬地笑了笑，告诉他：“不过就是归荑画的一张圣孙殿下的尊荣罢了。”
闻言，皇帝陛下望向圣孙，意思很明显。
圣孙却把装着画的木盒子往后藏了藏，没有要拿出画来和皇帝陛下分享的意图。
皇帝陛下不由调笑：“子辰到底长大了，还学会藏私了！”
“……”
最终皇帝陛下放他们两个孩子离开，莫了，倒是问了小丫头一嘴：“归荑，你的若水哥哥就要回来了，你知道这事吗？”
孟归荑摇摇头，她的第一反应，是觉得皇帝陛下召王爷的小世子回京，为的就是迎娶北靖的和亲公主。她心中很是担心。
但很快皇帝陛下又道：“估计连你干爹都不知道这小子会偷偷跑回来，你回王府，记得告诉你干爹一声。不出三日，他必到京。”
“是，陛下。”
孟归荑应下，微微瞥了一眼静默的天机局首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