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以死相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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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圣孙殿下一起坐着马车出宫,小丫头一脸疑惑地问道:“接待使团这种事,原不是鸿胪寺的职权范畴么?这次北靖的公主来四海和亲,怎么陛下却遣礼部的官员安排一应事务呢?”

梁子辰清楚她心中的担忧,帮她理了理额头的碎发,语气温柔地解释着:“鸿胪寺卿汪琪,前阵子被查出与北靖的皇室保持多年的书信往来,大概通敌了,大理寺正着力调查此事,皇爷爷这才让礼部的官员顶上来。归荑,皇爷爷此番安排,并非出于忌惮。”

孟归荑原先只是抓着少年殿下袖口下的手,如今已然将自己的小脑袋完全挨在少年的手臂上,眼神渐渐变得迷茫:“归荑虽不是王爷亲生,却早已视王爷为亲父,但愿陛下,别做伤归荑心的事吧。”

圣孙殿下甚至不敢低头凝视小丫头,呼吸都不大自在,那些潜藏的情愫,在经过他许久的努力后终于克制住,重归平静。

他坚定地对她允诺:“不会的。”

“那开医馆,真的可以不向陛下报备就开干吗?”

“有本宫作保,自然可以。”

今日入宫,孟归荑本想和圣孙殿下一起,向皇帝陛下说明他们欲在京城开医馆之事。只是刚刚那样的情形,他们俩人都看得出来,皇帝陛下有话与天机局首尊交代,便默契地退出了勤政殿。

……

……

四海国的房屋建筑以绛色为主,红色和玄黄居多,而南河以南的勾栏香楼,却全是白墙青瓦,很容易区分。当御马宝车缓缓驶进这片河南的区域,一路上无兵敢上前索要鱼符查验,车里的贵人很容易意识到,他们即将抵达目的地。

金凤楼,便是这片青白之地规格最大、名声最响的青楼。楼里头牌姑娘锦瑟,一手古筝绝尘十多年,如今依旧是文人骚客追捧的第一艺人。只是她自被薄情郎君伤心之后,再未出台献过艺。

现今四海对人口的管控达到了极致,近年来建立了近乎完善的户籍制度,防止人口流动。幼儿出生后半年内制作庚帖,登记于册,十五岁成年后再去所属户籍司办理鱼符,以玉、金、银、铜等区分贵贱等级。

娼、妓、艺这样的贱藉,鱼符都是木制。许多从外邦、江湖沦落于此的娼妓、琴师,因为没有鱼符,也许一辈子都没机会踏出此间四方之地。有木头鱼符的,也为人轻贱,平时出入极简。

这样的地界,不曾建立围墙,却天然似有围墙,困住了许多女人的灵魂和身躯。偏偏华灯初上,月上树梢,达官贵人最爱在此流连,贪图刹那的欢愉和美好,可哪怕夜夜忘返,回头又觉得这里的女人实在低贱,根本不配他们记住。

可悲可叹!

但残酷的世间总会出现丝丝转机,就像暴雨之后,黑云遮蔽的天空,温暖的太阳猛地扯下一块明亮的口子,倾泻出万千的光芒,温暖人间。

前世,孟归荑从未来过这种被世族大家称为“腌臜之地”的勾栏瓦肆,无法体恤这里的女人悲哀的命运;今生,因为娘亲的关系,她的眼界开阔了许多。也幸亏,开阔了许多。

青天白日的,金凤楼前门可罗雀,看门的小厮看见宫中的马车只觉稀奇,他热情地上来迎客。

可抬帘看清里头往外走的小丫头,他的笑脸就僵在了脸上,整个人慌得厉害:“孟小姐?您今日怎么得空来金凤楼?”

自从被小丫头堵进暗巷胖揍过一顿,他再也不敢在小丫头以及锦瑟姑娘跟前耀武扬威。

“要你管?我娘在这里,我天天来也没问题吧。”

孟归荑冷冷地觑了他一眼,用刀当支撑跳下马车,伸手去扶车里的金贵少年。

少年抓住她的手,却只是虚握着,直到马夫恭敬摆好台子才端庄下车。

他温温柔柔的,说话中都有几分明显的宠溺:“小丫头,你是女儿家,这种事得让儿郎来做。”

无论是谁,只观少年的一举一动便知其风采气度、雅贵逼人,何况他的腰间还佩戴着象征身份的龙凤玉佩。

小厮自然不敢冲撞少年,拔腿就溜进楼里,估计又去老鸨跟前置喙许多有的没的。孟归荑看在眼里,却不甚在意。

她淡然地冲圣孙殿下笑道:“顺手的事,又没什么关系?”

“……”

金凤楼的后院住着许多年事已高的女子,她们的青春年华在无尽痛苦的日子消磨殆尽,美丽动人的皮囊也跟着渐渐老去,最后被更年轻的姑娘代替。

最终,她们没有了任何的利用价值,只能任凭老鸨驱赶,住进后院破落的房子了此残生。

若非娘亲搬至后院,时常救济她们这些可怜的老姐妹,她们很可能在某个寂静的深夜,或者大雨滂沱的白天,悄悄死去,无人裹尸。清明寒食,更是无人祭拜。

孟归荑前世被赵良仁欺骗,就落得这样潦草凄惨的结局。再世为人,她怎么可能对与她有相似经历的女子熟视无睹?

且复仇需要人手,她广结善缘,日后必然有用得上的地方。

这便是她一定要在南河以南开设医馆的原因。

圣孙殿下其实有不解,他问小丫头:“归荑,你若是缺钱,我可以给你,为何你一定要来这里,找你的娘亲和她的姐妹们筹措开医馆的银钱?”

孟归荑思绪万千,却还能顾及身边少年提出的问题,“不是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么?既然要拯救,就应该彻底将她们拽出泥潭,一味的善举,反而很可能在践踏她们做人的尊严,这样毫无意义。”

“也就是说,你不仅想治愈她们身体的病痛,还想治愈她们心灵上的沟壑?”

“嗯,但不强求,尽力而为即可。”

小丫头回答简短,目光坚定。她打小便是如此,做的许多事情,总令少年殿下心生敬意。

他不由好奇:“归荑,若有一日我身陷困顿,你也会为我尽力而为么?”

小丫头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不会。”

圣孙殿下听到这话,愕然不已,但很快他就听小丫头发誓一般说:“因为归荑只会以死相拼。”

闻言,圣孙殿下不由扯起嘴角,他的一侧脸颊露出可爱的、深深的梨涡。

也就这个小丫头,总会出其不意地给他惊喜。

说话间,两人已疾步穿过一层的大堂,往金凤楼的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