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清不楚的野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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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命运抛弃的女人,即便身处骄阳之下,大底不会有情致,感慨能偷得半日闲的悠哉。

她们大多暗疾缠身,成群成簇地坐在经年未修缮的廊下晒晒太阳,也不过为了身上能松快些。仿佛抱香枯萎的花朵,即将零落成泥,碾作尘埃,迎来它们最后的结局。

锦瑟坐在她们中间,细细地纳着给小丫头穿的鞋底,抬头恍惚间,她竟想起当年坐在乱葬岗上孤独无望的情形。

不由地,绝美的女人浑身打了个寒颤,鞋底子都滑到了脚边。

就是这会儿,鬼灵精的小丫头已经踏进院门,身边,还站着金贵的圣孙殿下。两个孩子都身长人美,气质不凡,此时站在一处相配得如一对璧人。

前几日,连续下了几天的小雨,院子里路现在都泥泞得紧。小丫头一打眼,便拦住了圣孙殿下:“子辰,里头都是女人,你还是在这里等我吧。要是陛下听到我带你来这种地方,他可不得扒了我的皮。”

圣孙殿下点点头,没多说其他。

绝美的女人望见自家的小丫头走进了后院,高兴得鞋底子都忘了捡,她边跑边焦急地连连喊道:“你站那儿,娘去抱你。”

孟归荑乖巧地站在原地等着女人,张开双手:“好啊,我等娘来抱。”

没一会儿,女人就跑了院门口,小丫头扑到女人怀里,女人很费劲地才抱起她。

小丫头好笑:“娘还抱得动我呀,归荑还以为娘抱不动我了。”

绝美的女人只是一个劲笑,她亲了亲小丫头粉粉嫩嫩的脸颊,就开始嘘寒问暖。

“身上衣衫怎么这么薄?”

“最近也没长什么肉,是不是没吃好?”

“睡觉呢?有没有好好睡觉?”

“归荑,你年纪还小,一定不能为了练武废寝忘食!”

孟归荑都习惯她娘对她如此关心,也没想她娘亲留下气口让她回话,但圣孙殿下面前,她还是得提醒她娘:“殿下还在呢。”

女人这才回神,给圣孙殿下问安。圣孙体恤,赶紧回礼,让她们娘两别站门口说话。

“本宫本就是陪归荑来的,不用在意本宫。”

尤其在圣孙瞥了一眼门外的刀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很碍眼。

小丫头为了见自己的娘亲,连平日里佩戴的刀都在进院子前,故意放在了门外,不让自己的娘亲看见,可见怜母之心。而他这个外人,竟第一次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所幸他和绝色的女人之前在王府也见过几面,不像初见时生疏慌乱,女人听了他这话,这才敢抱着小丫头折回廊下,和各位姐妹聚在一处说笑了一阵。

便是来回客套的功夫,之前金凤楼门口遇见的小厮,已经带着一个半老徐娘的妇人隐隐穿过大堂过来,风尘仆仆的,还一嘴的污言秽语。

“我的好妈妈呀,您到底怕她什么?怎么就由着她与您对着干?她一个没落的头牌,与那逍遥王也没什么名分,又舍了一手的古筝,如今只留下个不清不楚的野种……”

可那位被小厮唤作“妈妈”的青裳妇人,在看清门口的少年之后,脸上的怒气瞬间幻化成万千的惊恐,一下子栽在地上。她也顾不得身子沉重,拽着小厮,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圣孙殿下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圣孙殿下眼皮都没动,只轻声说:“你既一眼就能认出本宫,应该也是天机局的暗桩。”

青裳妇人干脆应答:“属下娄清,金凤楼处的总舵人。”

圣孙殿下点点头,“抬起头回话。”

金凤楼老鸨娄清这才抬头,偷偷瞟了一眼面前的少年。只见圣孙冷漠的眼神落在身边小厮的身上,问她:“他也是?”

青裳妇人知道自己这个远房表亲说话失了分寸,只能诚实回答:“不是,他只是属下顾来看店的远房亲戚。”

“那就割了舌头,埋了,本宫希望归荑永远听不到这种难听的话,也看不见,说出这种难听话的人。”

小厮跪在一旁,听到这样的命令,身子猛地一歪。

他诧异地盯着眼前这位人畜无害的少年殿下,竟想不到在他温润如玉的年轻外表下,藏着一颗杀人于无形的铁石心肠。

“是,圣孙殿下。”

“……”

小厮还来不及求饶,金凤楼老鸨的回答已决定了他最终的命运。转眼,藏在金凤楼里的美女杀手接连跃出,带走了祸从口出的可怜人。

而彼时,藏在锦瑟房中窥探院门多时的蒙纱姑娘,终于止不住流下汩汩的泪水。

锦瑟见状,不由叹了口气,一只手扶在她肩膀久久没放:“你家小妹的仇也算得报,你该高兴才是。”

把自己包得死死的清瘦姑娘缓了许久,郑重地跪下,同孟归荑道谢:“如今我即便到了地府,也能向阿爹阿娘交代了。”

“汪家姐姐,你怎能跪归荑一个小孩子呢?”

孟归荑想去扶起她。

她却连连躲避,自己强撑着站起来,不想将身上染的脏病气过给小丫头。

孟归荑心里十分不好受,她这些年也跟着王爷学了些药理知识,知道有些病一旦染上便只能等死,更知道眼前这位可怜的姑娘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即便日后她的医馆顺利开张,汪渠的命运也无法改变丝毫。

这个可怜的姑娘,凭着一身的反骨和多年的筹谋,终于带着妹妹逃出汪琪的魔窟,最后却被自己信任的老仆算计,沦落花街柳巷。其妹仅仅因偷了些药材,就被那作威作福的小厮生生打死。

这样勇敢与命运做抗争的女子,结局不该如此潦倒。她一下子握住汪渠的双腕,不让汪渠挣脱:“你相信归荑,归荑一定想办法救你。”

汪渠痛哭出声:“孟小姐,说句高攀的话,有时候,我看见你,总觉得看见了亲妹。”

锦瑟在一旁也不免掉几滴眼泪,擦去后温柔地同她讲:“什么高攀不高攀的?真论起出身,你至少出身高门名户,而我呢,往上数三代都是娼妓。小归荑啊,她就是运气好,遇见了王爷。”

“……”

屋里三人平复好心情,孟归荑才将今日来这里的真实意图与她娘细说,她娘很支持她,愿意替她出面筹措开医馆的银钱。汪渠更是当场就拿出了全部的身家,赞她高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