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从她娘房中出来，手中抱着一盒珠钗首饰，看着沉甸甸的。她眼眶湿润，似哭过。
圣孙殿下忙上前几步，端过来帮她拿着，也没多问，只等她想讲再讲。
孟归荑心里难受，总归没藏多久，走出院子后就同圣孙殿下实话实说了。
“汪家姐姐自知时日无多，竟给了我全部的身家；我娘也是，明明平日最是省吃俭用，今天却将她半生的小金库都交给了我。我看见她们那样，心中很不落忍。子辰，宫中御医的医术那么精湛，能不能治好汪家姐姐染上的病？”
圣孙殿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宫中御医不善妇科，即便有擅长的，也大多专营女子生养保胎之道。也许，你更该寄希望于我们未来医馆请的大夫。”
“可江湖之大，要找个厉害的女大夫坐镇医馆，属实不易。”
孟归荑深知在此地开医馆困难重重，但多耽搁一天便多失去几条人命，她在和死神抢生意，自然赶早不赶晚。她的医术并不高明，只能救治一些病情并不严重的姑娘，像汪渠这样病情严重的，她束手无策。
“……”
两人穿过大堂，坐上马车，圣孙殿下才开口：“也许，不一定非得是位女大夫。”
孟归荑不明所以。
他笑了笑，故意漏了些马脚，似乎并不想瞒着小丫头他和天机局的关系：“你的那位若水哥哥，可是真容寺方丈释全心的关门弟子，如今天底下，恐怕再没人比他的医术更好。”
小丫头到底聪明，堪堪几句便猜到天机局的耳目已经远到四海的疆土之外，而他能掌握小世子在真容寺的一举一动，肯定是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下，已经开始接触天机局的情报工作。
她摇摇头，语气不容置疑：“可这天底下谁都可以牵扯进来，唯独世子不行。圣孙殿下，不然您在天机局里帮我寻找合适的人物，请人家过来做我们医馆的大夫呀！”
圣孙殿下莞尔，他喜欢小丫头说“我们”，所以很开心，很顺口地答应了一句：“诺。”
“……”
可孟归荑很敏感地察觉到少年殿下的这一声应答，与以往不大相同。此刻，坐在她身边的少年殿下传递给她的感情太过，这让她有些心慌意乱。
南河的水很清澈，倒影出对岸的万千人家，长青书院玄黄的后墙也夹杂其间，因为书院的墙面比寻常人家又高又长，它荡漾在河面的倒影极其清晰，很容易辨认。
车轮缓缓驶过最后一座青石板的宽大石桥，小丫头掀开窗户帘，看了看涟漪阵阵的河面，她恍惚地想起，赵良仁在她待产期间总外宿朋友家，而他口中的那些朋友，都在长青书院深造。
那个时候，她甚至不曾怀疑男人说的话，更没有想过，他是那种会背着家里夫人出去偷腥，回来还能镇定地与夫人甜言蜜语的男人。
现在想来，前一世，自己当真单纯良善得有些愚蠢。既看不透枕边人算计的心思，也高估了男人的品行。
如今，孟归荑再想起这个男人，已然不像前几年那样恨得牙痒痒，因为这个男人做出再超乎她想象的事，她都不会觉得意外。
这么多年过去，她眼睁睁看着赵良仁爬到兵部尚书的位置，却打从心底欢欣鼓舞。
所谓登高必跌重，他爬得越高，跌下来的时候就会越重。她多么希望，这个贱男人最终从高处跌下来的时候，能粉身碎骨。
豆大的雨滴转眼变得纷繁，噼里啪啦地打碎了平静河面上的一幅“画卷”。
又要下暴雨了。
圣孙殿下害怕小丫头淋雨，他连忙倾斜了身体，伸长手臂，略过小丫头的头顶，替她放下帘子。
“又在乱想什么？”
马车外的景致突然被帘子遮蔽，小丫头猛然回头，盯着这个容貌俊秀的少年殿下许久，也不言语。
她久久才回神：“我在想，怎么之前一直看我不顺眼的小厮，没趁着今日我在楼里，带老鸨过来寻我麻烦？”
“……”
而圣孙殿下此刻才意识到，他与小丫头挨得太近，四目相对间，心中的忐忑与雀跃，渐渐加剧。
他不自觉地低下头，想凑得更近一些，可下一刻，小丫头用力推开了他。
“嗖——”
须臾之间，一根短弩划破了圣孙殿下的脸颊，最后打在了马车的后壁。
然后，就听当街刺杀的天外之人，在高处歇斯底里地叫嚣：“四海皇帝昏聩无能，听信谗言，错杀忠臣，今日孟某撞见其孙，杀之，以祭奠孟家英灵，可谓天助我也。”
一听刺杀之人自称“孟某”，孟归荑举刀跃上半空，只叫马夫赶紧打马离开。
那刺杀之人虽蒙面站在楼宇之上，手中拿着一把利刃，可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孟归荑看着似曾相识，她敢肯定，此人必出自孟家军营。
孟归荑举起刀，对上他：“巧了，我也姓孟，就让我这个姓孟的小丫头会会你这位姓孟的壮士！”
可他见到圣孙殿下坐的马车跑远，急切地冲着马车而去，目标明确。
“你这小丫头别在孟某面前托大，赶紧速速离去！孟某只杀皇孙，不杀无辜！”
“是不是托大，那还要壮士试过才知道。”
孟归荑不可能听劝，她迅速用调度起周身的气息，蛮力挡住蒙面壮士的去路，然后与他纠缠在一起，刀剑对峙了不下十招。
蒙面壮士没料到一个小丫头都这么难对付，他眼看着皇家车马已经驶过一条窄巷，再拐个弯，就能涌入巡逻兵经常出没的主官道，到时再想刺杀圣孙，更是难上加难。
他不由有些急切，已经开始出杀招，招招都冲着小丫头的脖子，或者心口：“小丫头，我不是吓你，你若是再拦我，就真的会死。”
小丫头毕竟才十多岁，个头小，力气也不敌壮士，她很快就疲于躲避壮士的剑刃，但她依旧没有放弃。即便满头大汗，咬牙切齿，也嘴硬道：“你才是！趁还没惊动天机局，你最好别恋战！赶紧走！”
她的音调明显压低了许多。
蒙面壮士听出了小丫头言语中的提示之意，神色似有意外，但他最终张狂一笑：“孟某今日出手，就没想过还能苟活。”
“……”
真是莽夫！
孟归荑心中焦急，却不敢提示过多。附近有天机局的耳目，她必须谨慎。
偏巧这个时候，圣孙殿下看出了她的劣势，立即冷声吩咐前头忙着打马逃命的马夫：“赶紧调头回去，别让本宫再重复一遍！”
“可是殿下，您若是回去，就等于送死啊。陛下要是知道了，奴才一定会没命的。”
“你现在不听本宫的，才会没命！”
“……”
马夫敌不住圣孙殿下的威胁，他不得不闭眼扬鞭，怒吼着冲回危险纷争的所在。
瞥到圣孙殿下突然折回，孟归荑更不能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