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松针，在沈昭膝头染了层青灰。
他蹲在老松树下，将老王怀里的竹筒轻轻倒转，半卷泛黄的帛书刷地垂落——边角的焦痕还带着烟火气，是方才从千傀窟地宫里抢出来的傀师残卷。
小沈先生，您看这儿。老王凑过来，布满老茧的手指点在帛书第三行，九傀镇九宫，命门藏死穴，我在观里抄过《葬经》，这说的该是...
九宫八卦的变体。沈昭的指节抵着下颔，目光扫过帛书上歪扭的朱笔批注。
他从怀中摸出半块碎陶，正是方才在流沙中捞到的将军俑残片，边缘刻着模糊的卦象，九十九尊人俑，每九尊为一组，对应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中间那尊......他突然顿住，碎陶在掌心压出红印，是中宫命门。
老王倒抽一口冷气，袖口蹭到帛书时带起几星碎屑：这、这得是活用人俑当脉眼......杨公公要控国，莫不是想借人俑锁死大楚龙脉？
林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小梅的蓝布裙角先撞进视野，她跑得额角沁汗，发辫散了半条，见着沈昭便急得直搓手：沈先生！
山脚下突然多了二十个带刀的，说是奉杨公公的令搜查妖人余党，我端药路过偏厅，听见他们头儿说......说要截住拿残卷的人！
沈昭的拇指在帛书上轻轻一叩。
他望着小梅绞成麻花的帕子，突然笑了：杨公公怕的不是妖人。他屈指弹开帛书，让晚风掀起泛黄的纸页，他怕我先看懂这九宫人俑阵——启动命门的钥匙，在陪葬坑里。
老王的喉头动了动：主墓区西侧那个未启用的？
我前日去测土，那坑封得严实，入口......
现在去。沈昭将帛书塞回竹筒，拍了拍老王发颤的肩，他设卡堵的是明路，我们走暗溪。
小梅拽住他衣袖：我、我帮你们望风！
回屋装病。沈昭抽出手，指尖快速在她腕间点了两下——那是方才在流沙阵里悟到的闭息诀，能让脉息微弱如将死之人，杨公公的人若问起，就说我往南去了。
小梅咬着唇点头，转身时裙角扫过松针，带起一串细碎的响。
沈昭望着她跑远的背影，直到那抹蓝彻底融进暮色，才转头对老王道：走。
陪葬坑入口结着蛛网，霉味混着潮土气息扑面而来。
沈昭摸出火折子晃亮，照见洞顶垂着碗口粗的藤萝，根须上还沾着新泥——显然有人最近动过这里。
他反手按在石壁上，指尖触到刻痕的瞬间，系统提示音在脑海炸响：检测到地宫核心区域，是否签到？
签。
暖流顺着脊椎窜上后颈。
沈昭眼前浮现出一卷泛着金光的帛书，古尸克制术·魂引归元法几个字在虚空中流转，最后化作一道光没入眉心。
他下意识摸向怀里的血玉，那抹暖红突然变得灼烫，像要烧穿衣襟。
小沈先生？老王举着火折子的手在发抖，这坑里......有东西。
沈昭转头。
最深处的阴影里，一尊半人高的陶俑正缓缓转动头颅。
它的眼眶是空的，陶土表面裂着蛛网纹，可当沈昭念出魂引归元时，那些裂痕突然渗出幽蓝的光——那是魂火，被封在陶土里千年的魂火。
陶俑的膝盖咔地一响，跪了下去。
沈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有滚烫的记忆顺着魂火涌进脑子：青石板上的血痕蜿蜒成蛇，他攥着半块玉牌，喉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师弟的脸在眼前晃，可那张脸被黑雾裹着，怎么都看不清，只有对方手里的青瓷瓶闪着冷光，瓶口溢出的药香......和方才血玉的灼烫，一模一样。
噗通！
老王的火折子掉在地上。
陶俑的手抬起来了，指节上的陶片簌簌掉落，露出里面裹着的青铜指甲——那是傀师控俑的标记。
沈昭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石壁上，记忆碎片却像潮水般涌来：他前世也是站在这里，也是面对这样一尊人俑，然后......
沈昭！
远处传来铁器碰撞声。
阿三的骂声混着脚步声炸响在坑外：那小娘皮说他往南？
老子在暗溪堵了半宿！
给老子搜！
沈昭猛地回神。
他摸出腰间的青铜钉，指尖在石壁上快速游走——这是上午刚画好的流沙陷图，配合青铜锁链阵，足够拖延片刻。
老王！他吼了一嗓子，带它走！
顺着暗溪往西南，看见老槐树就停！
老王连滚带爬扑过去，拽着陶俑的胳膊就往洞后拖。
陶俑却突然直起身子，青铜指甲唰地划过老王肩头，在粗布衣服上割出道血痕。
可下一刻，它竟低下头颅，用陶土额头碰了碰老王手背——像在示好。
走！沈昭甩出三枚青铜钉，分别钉入东南北三个方位。
地面应声震颤，流沙从石缝里涌出来，在坑口织成一道黄雾。
阿三的刀劈在雾上，溅起几粒沙砾，却连人影都瞧不清。
沈昭退到阴影里，咬破指尖在掌心画符。傀影分形术启动的瞬间，七个虚影从他身后窜出，分别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跑去。
阿三的喽啰们喊着在那儿！左边！追了过去，只有阿三握着刀站在原地，刀疤在火光里扭曲成蛇信：小杂种，老子就知道......
他的话被闷哼截断。
沈昭从他背后的阴影里闪出来，肘击重重砸在他后颈。
阿三踉跄两步，转身时只看见满地残影——哪还有沈昭的影子？
等阿三踹开流沙阵冲进坑时，只剩几具被砍碎的陶俑残片躺在地上。
他一脚踢飞块陶片，突然看见碎片内侧刻着个昭字，气得刀鞘重重砸在石壁上：给老子搜！
活要见人......
死要见全尸？
回声撞在坑壁上，惊起几只蝙蝠。
阿三抬头，只看见洞顶垂着的藤萝晃了晃，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工部营地的油灯熬到三更才灭。
沈昭蹲在案前，将人俑里涌出的记忆碎片一笔笔绘在纸上：青石板、血痕、青瓷瓶，还有那团裹着师弟面容的黑雾。
他翻开汪藏海的手稿，对比着上面的师兄弟名单——整整三页，从大师兄到九师弟，独独没有那个下毒者的名字。
师父......他低声呢喃，指节捏得发白，您到底藏了什么？
窗外的星子渐沉。
沈昭推开窗，山风卷着松涛灌进来，吹得图纸哗啦作响。
他望着天空中若隐若现的北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傀影分形术的图谱——那些卦象与人俑阵的九宫，似乎在星轨里连成了线。
有什么东西，要浮出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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