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风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湿透的躯体上。林晚跟在顾烬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河岸湿滑的淤泥和碎石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刀上，刺骨的寒意混合着疲惫深入骨髓。前方顾烬的背影在朦胧的月光下依旧挺直，但步伐的滞涩和微微佝偻的肩背，无声地诉说着左臂枪伤的折磨与失血的虚弱。血腥味混合着河水的腥咸，如同跗骨之蛆，萦绕在两人之间。
不知走了多久，荒凉的河岸终于被城市边缘杂乱的工业区轮廓取代。巨大的废弃厂房如同沉默的巨兽，锈蚀的铁轨在昏暗中蜿蜒。顾烬在一个几乎被藤蔓完全吞噬、毫不起眼的旧变电箱前停下脚步。
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才伸出未受伤的右手，在变电箱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内快速按压了几下特定的序列。轻微的电机嗡鸣声响起，旁边一堵看起来厚重无比、爬满铁锈的水泥墙，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里面透出微弱却稳定的白色冷光。
“进去。”顾烬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晚没有丝毫犹豫，侧身挤入。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寒冷、潮湿与死亡威胁。
门内并非她想象的简陋避难所，而是一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狭长空间。纯白的墙壁散发着柔和的光线，空气经过高效过滤，带着一丝洁净的臭氧味，温暖干燥的气息瞬间包裹住她冰冷的身体。几台悬浮在墙壁一侧的全息屏幕闪烁着复杂的、不断流动的数据流，旁边是嵌入式的冷藏柜和多功能医疗台。整个空间简洁、冰冷、高效，如同顾烬本人的延伸。
“脱掉湿衣服。左边柜子。”顾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已径直走向医疗台，背对着她，开始单手艰难地撕扯自己湿透、紧贴在伤口上的黑色衬衫布料，动作粗暴，牵扯到伤口时，他绷紧的下颌线清晰可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林晚没有矫情。刺骨的寒冷和湿衣的沉重让她动作僵硬。她迅速走向左侧墙壁，按下感应区，一个隐藏式衣柜滑开，里面整齐码放着几套男女通用的黑色速干作战服。她挑了一套最小号的，走到角落一个由磨砂玻璃隔出的简易淋浴间。
冰冷的水冲刷掉身上的泥泞、河水的腥咸和硝烟的气息，也带走了部分刺骨的寒意。热水？在这种地方显然是一种奢侈。她快速擦干身体，换上干燥温暖的作战服，柔软的布料包裹住冰冷疲惫的身体，带来一丝久违的慰藉。当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淋浴间时，看到顾烬正背对着她坐在医疗台前的转椅上。
他的上半身赤裸着。湿透的衬衫被随意丢在地上。冷白的灯光下，宽阔的肩背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但此刻，左臂外侧那道狰狞的伤口却破坏了这份美感——被河水长时间浸泡过的皮肉翻卷发白，边缘红肿外翻，渗出的组织液混合着淡红色的血水，在冷光下显得格外刺目。他正尝试用单手和牙齿撕开一个无菌敷料包，动作笨拙而吃力，牵扯到伤口时，额角青筋隐现，细密的汗珠顺着冷硬的侧脸滑落。
林晚脚步顿了一下。金丝眼镜在跳河时丢失，视野有些模糊，但这并不妨碍她看清那道需要立刻处理的伤口恶化的程度。污染、低温、失血，加上刚才的剧烈运动，感染的风险极高。
她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到医疗台前，动作自然地拿过他手中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敷料包。
顾烬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侵犯领地的猛兽，猛地转头看向她，眼神锐利如刀，带着赤裸裸的警惕和一丝被打断的不悦。
“伤口污染严重，需要彻底清创缝合。你自己处理不了。”林晚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法医特有的职业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无视他冰冷的视线，径直打开旁边嵌入墙壁的恒温无菌器械柜，动作熟练地取出一次性清创包、缝合线、麻醉剂、生理盐水注射器和强力抗生素。
她的动作流畅、精准，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顾烬紧绷的身体在她拿起镊子和碘伏棉球时，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依旧沉默，只是转回头，目光落在前方冰冷的墙壁上，将受伤的左臂完全暴露在她面前，如同交付一件需要修理的武器。
冰冷的碘伏棉球触碰翻卷的伤口边缘，剧痛让顾烬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但他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压抑的闷哼，紧握的右拳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那道扭曲的疤痕符号在用力下显得更加狰狞凸起。
林晚全神贯注。她先用大量生理盐水反复冲洗伤口，冲掉泥沙和可能的河床污染物。动作稳定而有力，没有丝毫因寒冷或疲惫带来的颤抖。接着，用精细的镊子和手术剪，仔细地修剪掉坏死和严重污染的皮缘组织。每一次下剪都精准果断，尽量减少二次损伤。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肌肉因疼痛而产生的细微痉挛。
“局部浸润麻醉。”她拿起注射器，抽取利多卡因，针尖精准地刺入伤口周围的皮下组织。冰凉的药液注入，带来短暂的刺痛，但很快，伤口的剧痛开始麻木。
在麻药生效的间隙，林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他紧握的右拳，以及那从指缝中露出的疤痕符号。这一次，她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直接问道：“这个符号，就是‘钥匙’碎片？‘源质’…到底是什么？”
顾烬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密闭的空间里只有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和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他缓缓摊开紧握的右拳，掌心那道扭曲的、如同活物烙印般的疤痕符号，完全暴露在冷白的灯光下，散发着邪恶而古老的气息。
“是钥匙，也是诅咒。”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源质’…不是神迹，是潘多拉魔盒里最恶毒的诅咒。‘涅槃’那帮疯子，把它奉为能改写生命图谱的‘神之血’。”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弄。
“改写生命图谱？”林晚的缝合针悬在半空。
“细胞级的基因编辑，定向诱导突变，强化生理机能…甚至理论上，赋予超越极限的力量、恢复力，乃至…延长寿命。”顾烬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描述一件冰冷的工具，“但代价，是基因序列的彻底崩溃和不可预测的异化。就像把一座精密的钟表强行拆开，用蛮力拧紧发条，它可能会走得更快更响，但最终…只会彻底崩碎成一堆废铁。”他目光落在自己掌心的烙印上，眼神复杂，“林曦接触的那块碎片，蕴含的‘源质’活性极高，也极不稳定。它像贪婪的火焰，瞬间点燃了她的生命潜能，然后…就是无法逆转的崩溃。她的细胞在能量洪流中溶解、异变…那种荧光，是基因链断裂、能量失控溢散的光谱。”
林晚脑中闪过原主记忆碎片里手术台边缘的幽绿微光，指尖微微发凉。“那原主…”
“同样的诱饵，同样的结局。”顾烬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肯定，“‘涅槃’用‘钥匙’碎片作为诱饵和筛选器。能承受初步接触而不死，甚至表现出融合迹象的，会被他们视为有价值的‘容器’或‘实验体’。无法承受的…就像林曦和原主，只是被清除的失败品。”
“那你呢？”林晚的针线再次落下，缝合着皮肉，目光却紧紧锁住他掌心的烙印，“你的符号…你怎么活下来的？还有，你母亲…”她想起了他在河边提到的“守护者”和“传承”。
顾烬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而痛苦，仿佛被触及了灵魂深处最不愿触碰的角落。他沉默了良久，久到林晚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那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种刻骨的悲怆：
“我的烙印…来自我的母亲。”他闭上眼，仿佛在抵御汹涌而来的记忆，“她…是上一代守护者之一。守护的不是‘源质’，是压制‘源质’、防止它彻底失控的…‘锁’的密码。”他摊开掌心，那扭曲的符号在灯光下仿佛流淌着微光，“这不是碎片，是残缺的‘锁印’。一种用生命和血脉为代价，刻录在基因里的…枷锁。”
他睁开眼，目光穿透冰冷的空气，落在遥远的虚空：“‘涅槃’找到了她。他们需要完整的‘锁印’密码，来完全掌控‘源质’，消除其反噬的副作用。他们折磨她…用尽手段…”他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滔天的恨意，“为了逼出密码，也为了…让我成为新的‘锁印’载体。我母亲…她在最后关头，将不完整的‘锁印’强行刻入我的血脉，然后…”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引爆了藏在她体内的‘源质’中和剂。她把自己…和那些折磨她的人，一起化为了灰烬。”
狭小的安全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医疗设备低沉的嗡鸣和林晚手中缝合线穿过皮肉的细微声响。顾烬的声音很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悲恸与恨意，如同冰冷的岩浆，灼烧着空气。林晚缝合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赤裸的上半身，灯光下冷白的皮肤上，除了那道新鲜的枪伤，似乎还隐藏着许多陈旧的、淡化的疤痕。那些是过去的烙印吗？
“所以…”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你能感知‘源质’，甚至…利用它的毒性，是因为你体内的‘锁印’？”
“有限地利用，承受更大的反噬。”顾烬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带着自嘲，“‘锁印’不完整，就像一把残缺的钥匙，无法完全关闭‘源质’的毒，反而让它的力量更容易在我体内失控。每一次使用，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离‘源质’彻底焚毁我的基因链…更近一步。”他抬眼，目光如同深渊般锁住林晚，“这也是‘涅槃’必须除掉我的原因。我活着，就是一个不稳定的‘锁’，一个可能破坏他们完美掌控‘源质’计划的巨大威胁。而你…”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探究，“你身上可能存在的‘钥匙’碎片，同样会吸引他们，如同飞蛾扑火。”
他微微前倾，灯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浓重的阴影，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现在，你明白了吗？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摧毁‘涅槃’，毁掉所有‘源质’和‘钥匙’，是唯一能结束这一切的方式。也是你…”他的目光扫过她正在缝合他伤口的手，“…能真正摆脱这具身体宿命、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林晚打好最后一个缝合结，剪断线头，将敷料仔细覆盖在缝合好的伤口上。她抬起头，金丝眼镜的缺失让她的目光在冷光下显得更加直接而锐利，直视顾烬深渊般的眼眸。
“合作可以。”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但条件不变：我的行动，服务于真相的解剖。原主的死因，林曦的真相，‘源质’的源头…我要知道一切。必要的信息共享，是合作的基础。”她伸出同样冰凉却稳定的手，并非示好，而是如同签订一份冷酷的契约，“同意吗，顾先生？”
顾烬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又缓缓移到她伸出的手上。他眼中那丝深藏的、不易察觉的探究似乎更深了。最终，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哼，没有去握她的手，而是转身操作悬浮的控制屏幕。
“三天后，陆氏慈善晚宴。”他修长的手指在光屏上快速滑动，调出一份加密的电子邀请函，背景是陆景宸和苏柔光彩照人的合影。“‘涅槃’在陆家的代理人会现身。苏柔最近的动作，就是在为这场晚宴铺路。那是他们的狩猎场，也可能是…我们找到‘手术刀’下落，或者揪出真凶尾巴的机会。”
他侧过脸，光影在他冷硬的侧脸上切割出分明的界限，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
“准备好你的‘手术刀’，林医生。这场解剖，需要你站在舞台中央。”
安全屋冰冷的白光笼罩着两人。他掌心的烙印和她体内可能存在的碎片，如同无形的锁链将他们捆绑。伤痕是筹码，秘密是武器，而前方名为“慈善晚宴”的舞台，已然弥漫开致命毒雾的甜香。源质的秘密如同剧毒的花蕊，在他们被迫靠近的瞬间，悄然绽放。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