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咸腥与自由的气息,吹拂着巨大的军用运输直升机旋翼掀起的狂暴气流。荒岛的轮廓在下方急速缩小,最终化作蔚蓝海面上一个不起眼的绿点,被翻涌的白色浪花环抱,仿佛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噩梦被永久封存。
机舱内,引擎的轰鸣如同低沉的背景音。林晚靠坐在冰冷的金属舱壁上,身上裹着救援人员递来的厚实保温毯,依旧无法驱散从骨髓深处透出的寒意。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海天一色,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却倒映着深海幽绿的荧光、崩塌的数据洪流、以及顾烬手背上那枚幽绿与银白交织的、如同活体艺术品般的烙印。
获救了。身体回到了安全的环境,但灵魂的一部分,似乎永远留在了那片充斥着污染、毁灭与牺牲的深海和荒岛之上。
“林法医,喝点热饮吧。”一个穿着笔挺海军制服、面容刚毅的中年军官将一杯冒着热气的军用速溶咖啡递到她面前,声音带着关切,“医疗小组马上会对你们进行更详细的检查。”
“谢谢。”林晚接过纸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却暖不进心底。她微微侧头,看向机舱另一侧。
顾烬靠坐在对面,同样裹着毯子。他闭着眼,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冰冷。那只缠绕着绷带的左臂被妥善固定着,而他的右手,此刻正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毯子滑落了一角,露出了那枚镶嵌在手背皮肤上的奇异烙印——深邃的幽绿晶体为底,内部流淌着银白的、如同精密电路般的脉络,在机舱顶灯的照射下,散发着一种非自然的、冰冷又神秘的光泽。烙印周围的皮肤不再有污染蔓延的纹路,显得异常“干净”,却也因此更显诡异。
几名随机的军医和穿着白大褂、戴着特殊防护面罩的研究人员围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操作着便携式检测仪器。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流,研究员们的表情凝重而困惑,低声交流着什么“未知能量波动”、“稳定但无法解析的生命体征”、“神经连接异常信号”之类的术语。
顾烬仿佛对他们的动作和议论毫无所觉,只是安静地闭目养神,如同一座沉睡的冰山。只有林晚能感觉到,他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如同深海般翻涌的暗流——烙印深处,林曦的意识正如同最精密的防火墙,与那被禁锢的“源质”污染进行着无声的、永不停止的角力。
“哥…稳定…暂时…”林曦微弱却清晰的意识波动,透过“火种”碎片的微弱共鸣,传入林晚脑海,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却也难掩其深处的疲惫。
林晚紧了紧手中的纸杯,滚烫的咖啡也无法驱散心中的沉重。
直升机降落在南部战区海军某基地的专用停机坪。没有记者,没有闪光灯,只有荷枪实弹的卫兵和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防弹轿车。迅速而高效的转移,彰显着此次事件的绝密性质。
三天后。烬寰集团总部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璀璨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与之前深海的黑暗和荒岛的寂寥形成两个割裂的世界。
办公室内,气氛却如同极地冰川。
巨大的全息沙盘悬浮在中央,上面清晰地标记着“方舟-伊甸”基地崩塌后的海底坐标、洋流走向、污染扩散模型,以及荒岛的位置。沙盘旁边,是基地内部结构复原图、林晞的部分研究日志碎片、以及陆震寰那张布满老年斑、枯槁如树皮的苍老面孔放大照片。
顾烬站在沙盘前,背对着门口。他换上了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高定西装,包裹着依旧显得有些清瘦的身躯。灯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深黑的眼眸凝视着沙盘上代表基地核心废墟的那个红点,瞳孔边缘那圈细微的幽绿荧光在阴影下若隐若现。他右手随意插在西装裤袋里,但那枚烙印的存在感,却如同无形的磁场,让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冰冷。
林晚坐在旁边的真皮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冷却的咖啡。她同样换上了干净利落的便装,但眉宇间的疲惫和那份属于法医的、洞悉黑暗后的冷冽并未褪去。她手中拿着一份厚厚的、由烬寰集团顶级分析师和军方技术部门联合出具的初步评估报告。
报告的核心结论触目惊心:
【目标(陆震寰)意识核心确认湮灭于数据崩塌。】
【‘源质’污染核心能量源(代号‘生命之树’)坐标锁定失败,确认已转移或进入深层隐匿状态。】
【‘方舟-伊甸’基地残留污染等级:灭世级。扩散趋势:指数级增长。】
【现有科技无法有效遏制或净化‘源质’污染,常规手段接触即同化。】
【‘钥匙’(顾晚晴)遗留烙印(顾烬)状态:高度不稳定容器。内部污染被未知力量(林曦意识)暂时禁锢,但能量层级与污染本质远超理解范畴,存在随时失控风险,威胁等级:SSS 。】
【关联案件:‘深渊’案受害者身份确认——林曦(林晚双胞胎姐姐)。死因:意识被强行剥离,用于‘源质’防火墙核心构建。真凶:林晞(直接执行者)、陆震寰(幕后主导)。】
报告的最后几页,是几张模糊的卫星图片和深潜器扫描图。图片显示,在“方舟-伊甸”崩塌的核心区域下方,探测到极其微弱、但无法理解的深层地质信号扰动,信号特征与“源质”能量高度吻合。分析推测,那里可能存在通往“生命之树”真正坐标的深层通道,或“源质”转移后留下的某种“后门”。
办公室厚重的红木门无声滑开。
一个穿着藏青色高级警官制服、肩章上缀着银色橄榄枝和四角星花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面容方正,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感。正是主管全国重大刑事案件的秦正雄,秦副局长。
他身后,跟着几位同样气场沉凝、目光锐利的男女。有穿着深色西装、眼神精明的烬寰集团首席安全官;有穿着军装、肩扛大校军衔的技术军官;还有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却眼神异常专注的科学院院士。
“顾先生,林法医。”秦正雄的声音沉稳有力,目光扫过顾烬的背影和林晚手中的报告,最后落在全息沙盘上那刺目的红点上,眉头紧锁。“初步报告我们都看过了。情况…比预想的还要棘手百倍。”
顾烬缓缓转过身。深黑的眼眸扫过进来的众人,那瞳孔边缘的幽绿荧光在办公室明亮的灯光下几乎难以察觉,却让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示意秦正雄继续。
“陆震寰死了,但他留下的‘遗产’,足以毁灭世界数次。”秦正雄走到沙盘前,指着那片被标记为深红扩散区的海域,“‘源质’污染如同附骨之疽,常规手段无法清除,还在不断扩散、进化。更可怕的是,那东西的源头——‘生命之树’,依旧不知所踪。它就像一颗埋在地球心脏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顾烬,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而顾先生你…是唯一接触过核心污染并‘存活’下来的人。你手背上的东西,是钥匙,也可能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最后一道锁。”
办公室内一片沉寂,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所以,”顾烬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和他手背上烙印的光泽如出一辙,“你们需要一把刀。一把能切开黑暗,找到‘生命之树’,在它彻底失控前,终结一切的刀。”
他的目光扫过秦正雄,扫过军方代表,扫过科学院院士,最后落在林晚身上。那双深黑中流淌着幽绿边焰和银白碎芒的眼眸,如同无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出林晚眼中那份燃烧的、永不妥协的——对真相的执念。
“烬寰的资源,军方的权限,科学院的技术,警方的最高调查权。”顾烬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全部整合。”
他抬起那只带着烙印的右手,修长的手指指向全息沙盘上那个刺眼的红点,指尖仿佛凝聚了深海的风暴与荒岛的篝火。
“成立独立调查组。代号:‘真相’。”
“权限:凌驾于所有保密条例之上。”
“目标:锁定‘生命之树’,找到彻底终结‘源质’的方法。”
“负责人:林晚。”他看向她,目光如同冰冷的烙铁,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你是法医,是‘火种’的持有者,是林曦的姐姐。你的眼睛,能看穿最后的黑暗。”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巨大的责任感和一种被托付的沉重瞬间压上肩头。她迎着顾烬的目光,没有退缩。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如同淬火的钢,燃烧着冰冷而坚定的火焰。
秦正雄眼中精光一闪,与其他几位代表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重重点头:“同意。‘真相’调查组即刻成立!由林晚同志担任首席调查官,拥有最高权限!烬寰集团提供一切后勤、情报及特殊技术支持!军方提供安全护卫及特殊装备支持!科学院成立专项研究小组,全力解析‘源质’及烙印信息!警方协调所有资源,为调查扫清一切障碍!”
命令下达,雷厉风行。办公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肃杀,如同大战前的指挥部。
“那么,首席调查官,”顾烬的目光重新落回沙盘,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你的第一刀,挥向哪里?”
林晚站起身,走到沙盘前。她的目光没有看那片刺眼的深红污染区,也没有看那个标记着基地核心的红点,而是死死锁定了沙盘旁边,那份报告中被单独列出的、属于“深渊”案的那一页。那上面,姐姐林曦的名字和死因,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
“第一刀,”林晚的声音清晰、冰冷,带着法医解剖刀般的锋利,“挥向过去。”
她拿起激光笔,一道刺目的红点精准地落在全息沙盘上,一个与“方舟-伊甸”毫无地理关联、却标注着“深渊案原始现场”的坐标点上。
“‘深渊’案。”林晚的声音斩钉截铁,“那是‘源质’在这个时代露出獠牙的起点,是林晞和陆震寰罪恶链条的源头,更是林曦…被夺走的开始!只有彻底揭开‘深渊’的真相,找到受害者(林曦)被剥离意识前最后接触的东西,找到‘源质’最初被唤醒或发现的媒介,我们才能真正理解它的本质,找到它的‘根’!也才能…”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顾烬右手上那枚幽绿与银白交织的烙印,也扫过他深黑瞳孔边缘那圈细微的荧光。
“…找到解除烙印污染,救回林曦的可能路径!”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向那个标记着旧日悬案的位置,仿佛看到了缠绕在“源质”核心之上、一条被刻意掩埋的、通往最终答案的黑暗藤蔓。
顾烬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认可。他深黑的眼眸中,幽绿边焰微微跳动,如同深渊中点燃的鬼火。
“很好。”他缓缓抬起那只带着烙印的右手,幽绿与银白的光芒在指尖流淌,如同握住了无形的权柄,也握住了通向最终毁灭或救赎的钥匙。“那就…从‘深渊’开始。掘地三尺,把‘钥匙’的来历,把‘源质’的起源,把陆震寰和林晞藏起来的所有污垢,全部给我翻出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在巨大的办公室里回荡:
“用真相之名,焚烬最后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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