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安全屋:伤痕与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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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河腥咸冰冷的水汽仿佛渗进了骨髓,每一次夜风吹过湿透的衣物,都带来刺骨的战栗。林晚跟在顾烬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河岸湿滑的淤泥和碎石上,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左臂伤口的疼痛在冰冷的刺激下变得尖锐,每一次牵动都让她额角渗出冷汗,牙关紧咬才没哼出声。前方顾烬的背影在稀薄的月光下依旧挺直,步伐却明显带着伤后的滞涩,湿透的黑色西装紧贴着他宽阔的背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左臂处深色的水渍晕染开来,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新渗出的血。

沉默如同冰冷的河水,在两人之间流淌。只有粗重的喘息、脚下碎石摩擦的声响,以及远处城市模糊的、如同困兽低吼般的喧嚣,证明着他们还活着,还在向着未知的“安全”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河岸的荒凉渐渐被城市边缘的杂乱所取代。废弃的厂房、堆积如山的集装箱、锈蚀的铁轨在昏暗中如同巨大的怪兽残骸。顾烬在一个被藤蔓几乎完全覆盖的、毫不起眼的旧变电箱前停下脚步。

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才伸手在变电箱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内按了几下。轻微的电机嗡鸣声响起,旁边一堵看起来厚重无比、爬满铁锈的水泥墙,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里面透出微弱却稳定的白色冷光。

“进去。”顾烬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晚没有丝毫犹豫,率先侧身挤入。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寒冷与危险。

门内并非她想象的简陋避难所,而是一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狭长空间。纯白的墙壁散发着柔和的光线,空气经过高效过滤,带着一丝洁净的臭氧味。几台闪烁着复杂数据流的全息屏幕悬浮在墙壁一侧,旁边是嵌入式的冷藏柜和多功能医疗台。整个空间简洁、冰冷、高效,如同顾烬本人的延伸。

“脱掉湿衣服。左边柜子里有干净的。”顾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已走到医疗台前,背对着她,开始单手艰难地撕扯自己湿透黏在伤口上的西装布料,动作粗暴,牵扯到伤口时,他绷紧的下颌线清晰可见。

林晚没有矫情。刺骨的寒冷和湿衣的沉重让她动作都有些僵硬。她迅速走向左侧墙壁,按下感应区,一个隐藏式衣柜滑开,里面整齐码放着几套男女通用的黑色速干作战服,尺码齐全。她挑了一套最小号的,走到角落一个由磨砂玻璃隔出的简易淋浴间。

冰冷的水冲刷掉身上的泥泞和河水的腥咸,也带走了部分刺骨的寒意。热水?在这种地方显然是一种奢侈。她快速擦干身体,换上干燥温暖的作战服,柔软的布料包裹住冰冷疲惫的身体,带来一丝久违的慰藉。当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淋浴间时,看到顾烬正背对着她坐在医疗台前的转椅上。

他的上半身赤裸着,湿透的西装和衬衫被随意丢在地上。冷白的灯光下,宽阔的肩背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但此刻,左臂外侧那道狰狞的伤口却破坏了这份美感——被河水浸泡过的皮肉翻卷发白,边缘红肿,渗出的血丝在冷光下显得格外刺目。他正尝试用单手和牙齿撕开一个无菌敷料包,动作笨拙而吃力,额角青筋隐现,细密的汗珠顺着冷硬的侧脸滑落。

林晚脚步顿了一下。金丝眼镜在跳河时丢失了,视野有些模糊,但这并不妨碍她看清那道需要立刻处理的伤口。她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到医疗台前,动作自然地拿过他手中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敷料包。

顾烬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侵犯领地的猛兽,猛地转头看向她,眼神锐利如刀,带着赤裸裸的警惕和一丝被打断的不悦。

“伤口污染严重,需要彻底清创缝合。你自己处理不了。”林晚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法医特有的职业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无视他冰冷的视线,径直打开旁边嵌入墙壁的恒温无菌器械柜,动作熟练地取出一次性清创包、缝合线、麻醉剂和生理盐水。

她的动作流畅、精准,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顾烬紧绷的身体在她拿起镊子和消毒棉球时,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依旧沉默,只是转回头,目光落在前方冰冷的墙壁上,将受伤的手臂完全暴露在她面前,如同交付一件需要修理的武器。

冰冷的消毒液再次触碰翻卷的伤口,剧痛让顾烬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但他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压抑的闷哼,紧握的右拳指节捏得发白,掌心那道扭曲的疤痕符号在用力下显得更加狰狞。

林晚全神贯注。她先是用大量生理盐水反复冲洗伤口,冲掉泥沙和可能的河床污染物。动作稳定而有力,没有丝毫因寒冷或疲惫带来的颤抖。接着,用精细的镊子和手术剪,仔细地修剪掉坏死和严重污染的皮缘组织。每一次下剪都精准果断,尽量减少二次损伤。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肌肉因疼痛而产生的细微痉挛。

“忍一下,局部浸润麻醉。”她拿起注射器,抽取利多卡因,针尖精准地刺入伤口周围的皮下组织。冰凉的药液注入,带来短暂的刺痛,但很快,伤口的剧痛开始麻木。

在麻药生效的间隙,林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他紧握的右拳,以及那从指缝中露出的疤痕符号。这一次,她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直接问道:“这个符号,还有林曦…和‘涅槃’的荧光标记,是不是同源?”

顾烬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密闭的空间里只有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和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良久,就在林晚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种仿佛来自深渊的疲惫:

“是钥匙,也是诅咒。”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林晚剖开一道旧日的伤疤。“‘涅槃’的核心秘密,藏在一套古老的生物密码里。这个符号,是密码的一部分。完整的符号,能开启…也能毁灭他们追求的东西——一种能改写生命图谱的‘源质’。”

他微微摊开紧握的右拳,掌心那道扭曲的疤痕在冷光下清晰可见。“林曦…她意外得到了其中一部分密码载体,以为那是揭露‘涅槃’罪行的关键。她太天真了…那东西本身就是剧毒,是‘涅槃’用来筛选和标记猎物的诱饵。她带着它试图逃离,结果…”他顿住了,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化不开的阴郁,“…被‘源质’反噬,成了那副模样。我赶到时,只来得及…目击。”

“那你掌心的符号…”林晚追问,手中的动作未停,开始进行皮下缝合,针线在她手中灵巧地穿梭。

“烙印。”顾烬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刻骨的恨意,“接触‘源质’污染的代价。也是‘涅槃’追杀我的原因之一。他们需要所有携带‘钥匙’碎片的人…或者尸体。”他侧过头,深不见底的黑眸锁住林晚,“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你的‘真相’,会把你送到我面前了?原主林晚的死,恐怕也是因为她无意中…或者被刻意引导,接触了与‘源质’相关的东西。她的死状,是否也带着那种…诡异的荧光?”

林晚缝合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原主记忆中最后的画面碎片——冰冷的手术台灯光,身体被剖开的剧痛,还有…视野边缘一闪而过的、不正常的幽绿色微光!与顾烬描述的“源质”特征高度吻合!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最后一段缝合线打结、剪断。伤口被整齐地闭合,覆盖上无菌敷料。她处理好医疗废弃物,才抬起头,直视顾烬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失去镜片后显得更加清澈锐利,也带着洞悉一切的冷冽。

“所以,我,或者说这具身体的原主,可能也携带了‘钥匙’的碎片?这就是‘涅槃’必须除掉我的原因?也是你…留下我的原因?”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精准地切割开两人之间那层名为“利用”的薄纱。

顾烬扯过一件干净的黑色衬衫,动作因牵动伤口而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慢条斯理地系着纽扣,将伤痕与秘密重新掩藏于整洁的布料之下,才转过身,正面面对林晚。湿漉漉的黑发有几缕垂落额前,却无损他眼中那份掌控一切的深冷。

“你的命有价值,林晚。”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似乎要穿透她的皮囊,直视那可能存在的“碎片”。“你的法医头脑,是解剖‘涅槃’最好的手术刀。你身上可能存在的‘钥匙’,是引蛇出洞的诱饵,也可能是…打开最终答案的契机。”

他微微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残留着河水冷冽气息和淡淡血腥味的呼吸拂过林晚的额发。

“合作,或者…成为下一个林曦。你自己选。”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人心的危险磁性,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本质。这不是请求,是最后通牒。他将选择权看似交给她,实则将她牢牢绑在了自己对抗“涅槃”的战车上。

林晚仰着头,毫无惧色地迎视着他深渊般的眼眸。湿发贴在颊边,苍白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屈服的痕迹。真相的碎片已经拼凑出更庞大恐怖的轮廓,原主的死、林曦的悲剧、顾烬的烙印、还有那能改写生命的“源质”…这一切都指向“涅槃”这个盘踞在黑暗中的巨兽。顾烬是危险的盟友,但也是目前唯一能对抗“涅槃”的力量。

“合作可以。”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法医面对复杂尸检时的冷静决断,“但条件不变:我的行动,服务于真相的解剖。你不能干涉我对原主死因的调查。必要的信息共享,是合作的基础。”她伸出同样冰凉却稳定的手,并非示好,而是如同签订一份冷酷的契约,“同意吗,顾先生?”

顾烬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又缓缓移到她伸出的手上。他眼中那丝深藏的、不易察觉的探究似乎更深了。最终,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哼,没有去握她的手,而是转身走向悬浮的控制屏幕。

“三天后,陆氏慈善晚宴。”他修长的手指在光屏上快速滑动,调出一份加密的电子邀请函,背景是陆景宸和苏柔光彩照人的合影。“‘涅槃’在陆家的代理人会现身。苏柔最近的动作,就是在为这场晚宴铺路。那是他们的狩猎场,也可能是…我们找到‘手术刀’下落,或者揪出真凶尾巴的机会。”

他侧过脸,光影在他冷硬的侧脸上切割出分明的界限,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

“准备好你的‘手术刀’,林医生。这场解剖,需要你站在舞台中央。”

安全屋冰冷的白光笼罩着两人。伤痕是筹码,秘密是武器,而前方名为“慈善晚宴”的舞台,已然弥漫开致命毒雾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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