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慕白看着递到面前的那杯水,水面倒映着楚莘那张过分热情的脸。
他没有接。
一种来自顶尖谋划者的直觉,让他感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慕白少爷?”护卫队长疑惑地看着他,举着牛角杯的手悬在半空。
柳慕白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你们解渴即可,我不渴。”
他需要保持绝对的清醒,来欣赏楚莘接下来发现真相时,那张从虚假希望跌入无尽绝望的脸,那一定很精彩。
护卫们没有多想,他们只觉得这位黑石领主虽然出身粗鄙,但待客之道还算周到。很快,十几桶水被他们喝下去了大半。清凉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了连日奔波的燥热,一股舒爽的感觉从腹部升起,流遍四肢百骸。
“好水!真是好水!”护卫队长畅快地大笑,他感觉自己浑身的疲惫都被一扫而空,精力前所未有的充沛。他甚至觉得,连当年战场上留下的暗伤,都舒缓了不少。
楚莘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喜欢就好,喜欢就多喝点,管够!”
他亲自为护卫队长又舀了一大杯,热情地拍着对方的肩膀:“老哥看着就是个实在人,不像某些人,扭扭捏捏的。”
护卫队长被夸得心花怒放,又是一饮而尽,嘴里还嘟囔着:“就是,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
柳慕白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从水中感受到任何【死寂之泉】的能量波动,这让他心中的那丝疑虑减轻了几分。
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这个泥腿子领主,不过是歪打正着,用另一处水源暂时缓解了危机,却根本不知道灾难的根源已经污染了整片土地的命脉。他设想的瘟疫爆发,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半个时辰后,正在与魔仆们一起整理营地的护卫队长,突然感觉手臂一软。
“哐当。”
手中的斧头掉在了地上。
他愣了一下,想弯腰去捡,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一股无法抗拒的虚弱感,从骨髓深处疯狂地涌出来,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我……怎么了……”
他眼前一黑,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直挺挺地瘫倒在地。
他的倒下,像是一个信号。
“噗通!”
“噗通!”
“噗通!”
此起彼伏的倒地声接连响起。那一百多名刚刚还精神饱满、大声说笑的精英护卫,此刻像是被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他们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死灰色,生命的光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们身上褪去。
这场景,和柳慕白之前在白鼠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柳慕白脸上的从容和优雅,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他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楚莘。
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高处,脸上那股子热情和淳朴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在看一群死物般的冰冷和嘲弄。
怎么会?为什么?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的脑海。
柳慕白伸出颤抖的手,指着楚莘,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扭曲:“你……你们没喝水?你早就知道了!”
楚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现在才反应过来?太晚了。”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刀。
“顺便一提,你们喝的,就是你费尽心思送来的‘杰作’。”
话音刚落。
“沙沙……沙沙……”
四面八方,原本空无一人的建筑阴影里,涌出了密密麻麻的身影。那是数百名手持黑金武器的魔仆,它们无声无息,将整个营地包围得水泄不通。营地周围的高墙上,十几头地狱犬迈着沉重的步伐出现,三颗头颅上的六只眼睛燃烧着熔岩般的火焰,封死了最后的所有退路。
陷阱,在这一刻,彻底合拢。
“保护少爷!”
柳慕白身边,仅剩的几名贴身高级武士脸色剧变,他们是白银巅峰的强者,意志远超常人,还能勉强站立。他们挣扎着拔出腰间的佩刀,试图组织起最后的防线。可是,那柄曾经运用自如的长刀,此刻却重若千钧。
“铿锵!”
一个武士的手再也握不住刀柄,长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声音,像是敲碎了他们最后的希望。他们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上面迅速蔓延的死灰色。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被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疯狂地剥离!
绝望,笼罩了每一个人。
楚莘缓缓走下高台,穿过那些倒在地上、连呻吟都发不出的护卫。他走到柳慕白面前。
柳慕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后跟却撞到了一个瘫软的身体,狼狈地跌坐在地。
楚莘没有看他。他弯下腰,从一名护卫腰间的水囊里,倒出最后几滴水,然后将一个空空如也的水晶瓶,随手丢在了柳慕白的脚下。
瓶身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那正是装过【死寂之泉】的瓶子。
“送你这份大礼,你自己却不知道亲自品尝一下,未免太遗憾了。”
柳慕白呆呆地看着脚下那个熟悉的水晶瓶。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用在了自己最精锐的部队身上。他引以为傲的智慧,他精心设计的毒计,他完美无缺的布局……
此刻,成了一个最致命、最荒谬的笑话。
“噗——”
一口心血,猛地喷出,溅在他洁白的袍子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他所坚信的一切,都化为了齑粉。
楚莘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柳慕白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他的笑容温和煦暖。
但说出的话,却像是来自九幽地狱的恶魔低语。
“听说你是炼丹天才?”
“正好,我的魔药实验室,缺一个……试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