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南岭关的盐仓顶上已结满露珠。林羽用铜符拨开铁锁,硫磺混合着陈米的气味扑面而来,惊飞了檐角两只啄食碎盐的灰雀。他靴底碾过地上半枚铜钱——昨夜史灵珊清点嫁妆箱时漏下的北斗钱串,此刻正嵌着一道新鲜的马车辙印。
“王上当真要拿盐仓换学堂?”李霸天粗粝的嗓音震得门框簌簌落灰。这莽汉正蹲在粮垛阴影里啃羊腿,油光蹭得豹皮护腕发亮。他脚边散落着三五个空酒坛,坛底黏着几粒未化的粗盐,在晨光里泛着诡谲的淡青色。
林羽的指尖抚过墙缝里新砌的石灰,忽听得头顶传来瓦片轻响。柏瑶抱着一摞账册从横梁翩然跃下,月白裙裾扫过李霸天鼻尖时,顺手将那油乎乎的羊腿换成了蘸墨的狼毫。
“第七仓的盐引数目对不上。”她将账册摊在米堆上,墨迹未干的批注旁粘着半片桂花,“三日前运出的三百石青盐,在漓水码头变成了五十车粗麻。”
正说着,史灵珊拎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撞进门来。那人口中塞着染血的布巾,腰牌上“漕运司”的鎏金字样还沾着新鲜河泥。女侠剑穗上七枚铜钱叮咚作响,惊得粮垛后蹿出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爪上银环映出半个残缺的“漕”字。
林羽瞳孔中的系统光幕骤然亮起,将信鸽飞行轨迹与各寨炊烟重合成网状脉络。他忽然轻笑出声,解下豹皮大氅盖在颤抖的俘虏身上:“烦请李兄陪柏姑娘走趟漓水码头,听说那里的船工会用芦苇杆编北斗星图。”
暮色浸透关墙时,十二辆蒙着青布的牛车吱呀呀碾过石板路。林羽站在箭楼阴影里,看柏瑶提着灯笼挨个掀开车帘——本该装满黍米的麻袋里,细盐正顺着破洞缓缓流淌,在青石板上汇成蜿蜒的银河。
“这些老狐狸……”史灵珊磨着新淬火的剑锋冷笑,剑身映出远处灯火通明的议事厅。八位须发斑白的族长正在厅内饮茶,他们带来的护卫腰间鼓鼓囊囊,分明藏着与盟书厚度相仿的利刃。
林羽摩挲着铜符踏进厅门时,老家伙们正为最后一块茶点推让。紫檀桌上的《盐铁论》还翻在“平准篇”,柏瑶昨夜批注的朱砂印记犹未干透。
当李霸天扛着染血的麻袋摔在厅中央,某位族长袖中突然传出瓷瓶碎裂的轻响。“关内稚童三日未闻骨汤香,倒是漓水码头的野狗胖了三圈。”林羽说着掀开麻袋,雪白的盐粒混着芦花纷纷扬扬,露出底下盖着血手印的漕运簿册。
系统光幕在他眼底投出淡蓝的矿脉图,与族长们抽搐的面皮交相辉映。烛火爆了个灯花,史灵珊的剑穗不知何时缠住了最年长者的玉佩。
老族长颤巍巍捧出新铸的铜印,印纽上还带着未刮净的绿锈。当林羽伸手欲接时,窗外忽然飘进一股焦糊味——东南角的粮仓上空,正腾起混着谷香的青烟。
“走水啦!”满厅哗然中,柏瑶却盯着案几上倾倒的茶盏出神。琥珀色茶汤在《盐铁论》书页间晕开,将“笼天下盐铁诸利”的朱批染成了诡异的绛紫色。
她指尖轻触尚有余温的杯沿,突然转头望向林羽。那眼神像极了三日前在硫磺箱底发现的火折子——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嫁妆箱该有的红绸,直到此刻柏瑶才想起,火折子尾端也刻着同样的残缺“漕”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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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瑶指尖沾到的茶渍在烛光下泛着油光,她突然拽住林羽的袖口:“那些嫁妆箱里混着二十七个火折子——每个尾端都缺了半笔的‘漕’字。”
林羽眉峰微动,瞳孔里的系统光幕突然分解成无数金色粒子。当他再睁眼时,整个议事厅都笼罩在淡蓝色的网格中,老族长们藏在袖中的密信、靴底夹层的暗纹、甚至喉结滚动的频率都化作数据流疯狂刷新。
“东南粮仓的松油储量,比上月多出三成。”系统提示音在他耳畔轻响,将老族长们交错的呼吸声切割成破碎的音节,“戌时三刻,漕运司的运炭船会经过第七码头。”
史灵珊的剑穗突然绷直,七枚铜钱齐齐指向西窗。林羽借着转身扶正烛台的动作,袖中铜符精准地撞碎了藏在博古架后的青瓷胆瓶。
当啷脆响中,半幅绘着南岭水系的绢帛飘落在地,墨迹未干的水路图上洇着可疑的朱砂红点。“今夜子时,劳烦诸位叔伯到望江阁共赏星象。”林羽突然提高声调,指尖状似无意地划过绢帛上的红点,“据说荧惑守心的天象,最宜商议盐仓改建之事。”
老族长们告退时带起的穿堂风,卷走了柏瑶鬓角的桂花。史灵珊蹲下身捻起几粒沾在青砖缝里的粗盐,突然对着月光露出虎牙:“这些盐里掺了硫磺粉,烧起来比狼烟还呛人。”
二更天的梆子声混着江涛传来时,林羽正站在望江阁顶层的露台。他故意将半壶梨花白泼在栏杆上,酒液顺着木纹渗进暗格,惊醒了藏在夹层里的三只信鼠。
当最后一点酒渍消失在卯榫接缝处,对岸芦苇荡中果然亮起七盏忽明忽暗的渔灯。“他们当真信了军械库藏在粮仓地窖?”柏瑶捧着星象盘从屏风后转出,发间银簪突然指向东南方,“戌时三刻的运炭船提前了两炷香。”
江面忽然炸开数朵火莲,二十艘蒙着黑布的艨艟撞破夜雾。老族长们带着私兵冲向东南粮仓的身影,被火光投射在关墙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物。
冲在最前的赵氏族长挥舞着青铜钺,砍向粮仓大门时溅起的火星,瞬间点燃了门缝里渗出的黑色粉末。“砰!”巨大的轰鸣声中,三百袋麸皮混着硫磺粉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绽放出赤色烟花。
私兵们被气浪掀翻在地,沾满火油的衣襟遇风即燃,将他们的鬼祟照得无所遁形。原本该囤积粟米的粮仓里,此刻正整整齐齐码着八千个草人——每个草人都套着林羽亲兵的皮甲,胸前贴着朱砂写的“礼”字。
“这份贺礼可还称心?”林羽的声音突然从江面传来。他站在本该装着木炭的货船上,身后两百精兵手持强弩,箭簇在火光中泛着幽幽蓝光。
史灵珊的剑尖正滴着漕运司掌印的血,那具尸体腰间缠着的铁索,还拴着半截烧焦的嫁妆箱铜锁。江岸上突然亮起无数火把,被爆炸声惊醒的百姓们举着锄头涌来。
卖炊饼的张老汉突然指着赵族长喊:“那老东西上个月强征我家三斗黍米,说是要给关内稚童熬粥!”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几个妇人扯开粮仓角落的苫布,露出底下藏着的一百坛杏花酿。
酒坛上“敬献族长”的封条还渗着酒渍,在火光中刺痛了围观者的眼睛。不知谁砸了第一块土坷垃,烂菜叶和臭鸡蛋顿时如雨点般砸向瘫坐在地的老族长们。
林羽踏着满地狼藉走来时,柏瑶正用染着朱砂的笔尖,将漕运簿册的漏洞一个个圈给围观乡绅看。当翻到某页被盐粒黏住的记录时,她突然轻笑:“原来上月初八失踪的运粮队,是给漓水河伯娶亲用了?”
“河伯的新娘在此!”史灵珊突然从桅杆跃下,怀中抱着个红绸包裹。绸布散开的瞬间,十二尊纯金神像叮叮当当滚落在地——每尊神像背后都刻着某位族长的生辰八字。
林羽弯腰拾起滚到脚边的金像,系统光幕突然投射出矿脉走向图。他摩挲着神像底座残留的绿锈,转头对李霸天笑道:“明日带人去苍梧山南麓挖挖,说不定能挖出比金像更有趣的东西。”
当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晨光中时,林羽站在重修的盐仓顶上。他望着关内新立的十二座学堂,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恍惚间与史灵珊剑穗的声响重叠。
柏瑶捧着重新誊写的《盐铁论》走来,书页间夹着的桂花已换成带着火药味的硫磺花。“系统解锁了新地图。”林羽突然眯起眼睛,瞳孔中流转的数据流倒映着远山轮廓。
柏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南岭群峰在朝阳中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像是无数把生锈的青铜剑倒插在大地上。史灵珊嚼着新炒的盐渍松子凑过来,突然盯着他掌心惊呼:“你什么时候收了块带血痂的铜印?”
林羽摊开手掌,昨夜从老族长手中接过的铜印正在渗着朱砂。印纽上的绿锈不知何时剥落大半,露出底下半枚形制古怪的纹章——那分明是他在现代博物馆见过的,属于某个早该湮灭在战国史上的神秘部族图腾。
江风突然变得潮湿腥咸,带着某种不属于内陆山关的海藻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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