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换的衣服在这儿。”萝兹说。
“你还是老样子,准备得真周到。”我回话道。
“不敢当。”
“不过现在有了回应,倒是多出一种新鲜感。”
装满水的盆子,也是萝兹用木片跟藤蔓自制的。
我真是受了萝兹太多照顾,却总是无以回报。这点最让我感到过意不去。
我先拿水打湿毛巾,擦去身上的污垢,再举起剩下的水,一点一点冲洗头发。
这样盥洗一下的确是清爽多了。可惜在这样的世界里,终究是得不到原先世界洗过澡后的那种通体舒畅感。
我偶尔也会怀念起肥皂或洗发精这类东西,可惜我并不晓得制作方式,没办法请萝兹为我们制作一些。
毕竟要是不知道原料与制法,就算萝兹再厉害,也不可能做得出来。
……应该不可能吧?
但我又觉得,萝兹也许真有办法搞定。
魔法万能论,最近逐渐在我心中成形。
下次我不抱期待地跟她拜托一次看看好了。
想着想着,我拿起她刚给我的另一条大毛巾擦干身体,穿上一旁的运动服。
顺带一提,这些毛巾类的东西,是从小木屋的男生以及贺加那儿没收来的。
等我弄完,萝兹也已经为我洗好制服,一一晾到洞口附近的晾衣杆上头。
我坐到火堆旁烤暖有点冷的身子,萝兹随后也单膝跪到我隔壁。
发现她频频注意我这儿,我不禁苦笑了笑。
“看来你好像有话想对我说?”
听我主动询问,萝兹手扣在胸前恭敬以答。
“是的,主人您说得没错。”
“说来听听。”
“我觉得主人您看起来似乎有什么烦恼。”
“你还真是有话直说啊。”我的苦笑又变得更苦了些。
萝兹则是再次垂下头,“真的十分抱歉。”
“喔,你误会了,我并没有不高兴。”
她那老实的个性,令人不禁会心一笑。
“我还是姑且问一下,为何你会这么想?”
“就我所知,这是主人第一次睡觉睡到做恶梦……而时机点又正好是您跟您的同学发生那种事之后,因此会觉得两者有因果关系,也是很合理的事。”
“这么说的确也是。”
看来我也同样头脑简单,没资格嘲笑贺加。
“主人,允许我问您一个私人问题吗?”
“我从来没打算对你们隐藏任何事啊。”
听萝兹特地征询我的同意,让我不禁嘴角微扬。
“主人您对同学下手,心里曾感到后悔过吗?”萝兹的口气听起来正经八百。
“不曾。”
而面对萝兹直截了当的提问,我也回答得同样干脆。
我并不后悔亲手除掉加贺。
“我还有莉莉跟萝兹你,还答应过苏萌要保护她,因此绝不能让贺加那样禁不住诱惑的人加入我们。何况当初可是他先出手的,而我可没有那种打不还手的肚量。”
我并不是什么圣贤,就只是随处可见的十七岁学生。不懂得以德报怨的道理,也不打算干那种不切实际的蠢事。
要是让贺加继续苟延残喘,难保今后不会产生更多初白与苏萌这样的被害者。由这点来看——我除掉他,甚至堪称善事一桩。
虽然这样的主张一旦说出口,就像是厚颜无耻的自我辩护。
但我的行动带有这层考量,却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既然这样,那么主人您究竟是在苦恼些什么呢?”
看来萝兹一直以为我后悔杀了贺加,一听到我否认,于是传来大惑不解的思绪。
“倒也不到苦恼这么严重就是了。”
其实萝兹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不过这也凸显出她有多么为我着想。而这样的强烈关怀,也令我不禁有些难为情。
萝兹又开口说:“那么能让我听听您的烦恼什么吗?当然,前提是这不会惹主人您不开心。”
“怎么会不开心呢。”
既然她这么为我设想,我当然也希望她能知道。
这真诚的想法,让我自然而然对她坦白。
“我不相信人类,无论任何人。这是很反常的事。”我回答道。
“这,我想应该不至于……”
“不,你不必替我说话,因为我早有自觉自己变得有些扭曲,也认为这样更好。只要我能维持住的一天,就不至于被人欺骗。这也就表示,我不会害你们身陷险境。”
“能有这份心,主人您真是了不起。”
“我可不觉得。关于这点说穿了,其实就只是我变得胆小罢了。”
这一切皆是我名为自觉的自虐罢了。
我并没有坚强到被人欺凌后,还能以信赖与笑容面对他人。
“我今天铲除了贺加,也排除了他跟作弊能力者同在一起的可能性,打听了有关营地的消息。这次说起来虽然是白忙一场,但我们却得到有关未知危险的线索。”
“也就是那些尸块吗?”
我已经把这次得到的线索告诉萝兹她们,而她也一点就通,知道我所指为何。
“贺加他头脑简单,一切行动都在我的预料之内。因此这次我们做的,并不只是依他的行动而采取应变措施。”
“您的意思是?”
“因为我早有十足把握,那小子一定会背叛。”
因此今天的事打从一开始,就是注定要发生的。
没有任何一步是冒险。
但是……不,就因为这样,我更真切地体会到了。
“我已经尽了人事,所以一点都不后悔……可是啊,若问我是否毫无感觉,却也不是这么回事。”
我讨厌人类。
——但要是曾跟我同窗读书的同学活着,我还是会感到庆幸。
我不相信人类。
——但我遗留有人类的性情,遭人恶言相向一样会感到沮丧。
为了守护自己与同伴,我下手绝不迟疑。
——但这就只是意味着,我凭觉悟斩断了一时的迷惘。
一旦下定决心后,不只下手果断,对一切也麻木不仁——或许,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我勉强办到了前者,尽了最基本的责任。
可是关于后者,我却束手无策。
就算面对的是为了女人而企图杀了我的自私小人……但手刃自己的同班同学,这种事任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要是能,那大概就是人称的“英雄”了。也或许,那只有不折不扣的“怪物”才办得到。
身为率领莉莉与萝兹的“怪物主人”,本来我应该要像那样子才对。
但我既不是英雄,也不是怪物。
我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变得那样坚强。
这就是我这次真切体认到的——就算作弊能力苏醒,我依然只是个十七岁的小鬼。
“……我不懂。”听了我的吐露,萝兹喃喃说道。
“这样啊。”
但我并不失望,只觉得……也难怪她不懂了
“但主人您并没有做错。”
萝兹的口吻,好似带有某种顽固。
“至少您晓得,在那当下非得那么做不可。”
“是啊,所以我也对自己说,这么做无愧我心。”
“……就算无愧自己,还是摆脱不了吗?”我默默摇摇头。
除非舍弃一切人性,否则永远不可能无动于衷。
而既然不相信人类,我也许是该舍弃人类的心。
也许该像这样子,把自己变成怪物。
要是能办得到,不知该有多么轻松。
但讽刺的是,我之所以没能办到,正是因为遇见了莉莉这怪物。
我与她邂逅,被她拯救。
由另一面来说,我就是因为被莉莉拯救,才没舍弃自己的人心。
……不知道,萝兹如何看待这样的我。
面对我这不成材的主人,她这眷族不知有什么想法。
也许她对我很不屑、对我感到失望……虽然她应该不至于抛弃(或者说,我想都不敢想)。
不过我最好要有心理准备,她哪天说不定会跟我抱怨个一两句。
……而显然我这样的想法,把她们眷族的奉献精神估得太低了。
“对不起,主人。”
——事情是突然发生的。由于太过突然,一时把我惊得目瞪口呆。
随着一声道歉,萝兹双手撑着地面磕头。
“……为何萝兹你要道歉?”
现在可是检讨我内心懦弱的时刻,是我该跟眷族道歉,由萝兹决定该不该原谅我。
可是现在却是萝兹对我磕头——我简直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我虽然不懂主人……不懂您内心的情感细节,因此帮不上您的忙。”
萝兹虽然试着维持声调平静,却还是流露出某种无力感。
“我是为了守护主人而存在,即使此身化为木屑,也在所不辞。”
就算不透过联系,光听这诚恳的字句,就能晓得萝兹她是认真的。
怪物眷族——是听从并为我实现愿望的存在
她的忠诚心货真价实。
但也因此,这份忠义或许经常为她的心带来无力感。
“我只能保护主人的安危,却无法守护主人的心。虽然这一直都是莉莉大姐的份内事,但此刻我却不得不感到自责。若现在是莉莉姐在这儿,也许就能为主人带来安慰……”
“萝、萝兹,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连忙站起身来,因为萝兹她似乎有严重的误解。
“你说你没能守护我的心,这句话未免错得太离谱了!”
我曾经被莉莉救活,错失了舍弃人心的机会。
的确,要是能舍弃人心的话·…也许这次加贺的背叛以及事后处置,我都能无动于衷。
可能也不会做那样的恶梦了。
但,我从不曾后悔过自己这样的姿态。
我想我今后不会再为做出抉择而纠葛了。即使是曾与我相视而笑的同伴,一旦与我为敌,我随时都备好与之一战的觉悟。
我这平凡学生能够有此觉悟,正是因为背后有莉莉与萝兹为我尽忠效命。
没有什么伤,是言语无法抚平的。
她们靠自己的行动,随时随地为我撑腰。也因此,萝兹目前心怀的,是我非得解开不可的误会。要是不这么做,我无法原谅自己。
“萝兹。”
我的手紧紧握着,垂着头的萝兹撑在地上的那只手。
“主人?”
“过来这儿,萝兹。”
我把她的手拉了过来。
她反射性的抗拒感只持续了一下下,萝兹的身子随后乖乖被我拉了过来。那比我还矮一些的身子,被我以双手揽在怀里。
我将那简洁的球形头部抱了过来。
在怀里的,坚硬却温润的木质触感。
现在,我比谁都更接近,这名为萝兹的存在
“”主人……?”
她心里的仿徨,透过联系传到我胸中。那么,此刻我与她相拥的安心感,肯定也鲜明地传到了她那儿。
“萝兹你为我做得够多了。”
“可是我……”
“你并不需要抚慰我,只要陪伴我身旁就够了。”
我相信我的一片真心,肯定分毫不差传到她心里了。
因为不管何时,我总是觉得自己欠她们太多的感谢。
……虽然说是这么说,现况我也只能赖着她们不放,窝囊到每每让我不禁苦笑。
“抱歉,能让我就这样抱一阵子吗?”
再这样下去连我都搞不清楚,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说服她,还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但想归想,我依旧是不打算放开她。
“还是说,你讨厌被人这样抱着?”
“岂有讨厌的道理……绝对没这回事。”她木制的手臂惶恐地绕到我背后。
萝兹并没使出太大力气,就只是拘谨地回抱着我,“……甚至幸福到,令人承担不起。”
“这样啊。”
我抱靠在萝兹身上,闭起眼睛。
隔没多久,意识开始朦胧了起来。
睡意急遽纠缠住我的身心。
尽管觉得一安心就想睡觉的反应,简直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但事到如今,我在萝兹面前装成熟也没有意义。
我将意识抛诸脑后。
这次,我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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