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还在犹豫之时，村里的其他农家知道人牙子来了，就把家里大些的孩子带来，让牙婆相看一下。
女娃子多数已经会了些简单的针线，能去大户人家做几年活也是一桩好事。
将来说媒，如果说在城里哪户体面人家干过活，识几个字，会算账懂规矩，那在当地也算是一份“隐形的嫁妆”。
牙婆看王五不吱声，就到门前对着这些带女娃来的村民，开始吹嘘着自己在外面的丰功伟绩来。
“夏天那会儿，知州巡检家的老安人身子不爽快，想找个眼明心细的贴身丫鬟照顾，就是我给寻的人。”
“那孩子可是个有福气的，到了老安人身边，伺候的是妥妥帖帖，身子骨也好了起来，到了中秋，老安人一高兴，收了这孩子当干孙女，这下子可不是丫鬟变小姐了！”
牙婆一脸绘声绘色。
“如今这好事又要轮到他们王家了，这员外老爷就得了这么个小孙女，疼的是如珠如宝，这小丫头过去给她当贴身使女，不就是二小姐副主子了么！”
村民一听，一脸的艳羡，有些人看三丫身形圆胖，皮肤还有些黝黑，竟不如自家孩子，又瞧王五还在那犹豫不决，于是对着牙婆毛遂自荐。
“大娘，要不看看我家大姐，你瞧这脸多白净，手也巧，现在都会自己绣荷包了！”
牙婆撇了撇嘴，晃了晃脑袋，一副看不上眼的样子。
这农妇牵着的女娃已经在长身量，白净的瓜子脸，张云德都觉得比土肥圆的三丫要好上不少，牙婆不会没有这眼力劲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张云德用宽大的袖口遮住了来喜的脸，不想让这婆子留意到节外生枝。
院子里的三丫看到小伙伴来了，就挣脱了父亲的手，跑出了院子。
“三丫！”
来喜看见自己的小伙伴过来，喊了一声，从袍子后头露出小脑袋来。
这下也让牙婆看到了她的脸。
“呦，这是哪家的孩子，生的这般好模样！”
那牙婆没想到在乡野间，能看到这样玉雪可爱的小女娃，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扭着腰上前，也不管张云德就在旁边，上来就不知轻重的要扯来喜的袖子。
“让大娘看看你的手！”
来喜看她涂脂抹粉，皮笑肉不笑的来拉自己，吓的赶紧躲到张云德的身后。
见来喜躲开，这婆子还想硬扯，张云德立刻甩手一挡，把她推开。
接着“呸”了一口，直啐到对方脸上。
“不要脸的老东西，我家侄儿也是你胡乱拉扯的！”
牙婆被他一推，连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
她平日里在主家前是低头哈腰，但是到了村庄上，谁不是讨好她三分，想让她把孩子卖到好人家去。
“啊？你家这娃子是金蛋里孵出来的？看不得碰不得？”牙婆伸出鸡爪一样的手指，毫不客气的指向张云德。
“你特么才是蛋里生出来的！”张云德抬手抡起了拳头。
“打人了，龙门村里出强盗了！”
牙婆子冷不丁的就坐到地上，来回蹬着腿撒气泼来，看的周围的村民全都目瞪口呆。
“你别瞎喊，这是我们村的张秀才，可是有功名的！”在她身后的一位大娘劝解道。
牙婆听到张云德是秀才，反而从地上爬起来冷笑一声。
“不过是个酸秀才，我当是个屁！就是州府的大老爷我都见过不少！”
“是么？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大老爷伙同你草菅人命，恐怕那个员外家里，手上已经沾了不少孩子的性命了吧！”
张云德冷着脸，狠狠瞪着牙婆子。
“各位婶子们，你们谁不怕自家孩子丢了性命的，就尽管送她手里！”
牙婆被他的气势所压倒，又被说中了隐秘的阴司之事，吓到身上哆嗦了两下。
“你胡说！……别以为是秀才公就能冤枉人！”牙婆咬着牙反驳，但声调明显带着丝颤抖。
张云德只是想诈一诈他，没想到真被自己蒙中了，干脆大着胆子，继续说出自己的猜测。
“给员外郎的小孙女当贴身丫鬟，这样的美差会轮得到府外的人？”
“且不说那些太太、夫人身边伺候的老妈子、管事婆子，她们家就找不出个年龄相当的女娃来？”
“就是从自家田庄或是佃户那里，也能找到知根知底的孩子，怎么就看上咱们村里的三丫了？”
“乡亲们，你们说说，这里面是个什么道理？”
张云德一连串的灵魂发问，说的是牙婆无法辩驳。
之前仿佛如薄纱覆面，看不真切的东西，也似乎渐渐露出了水面。
王家门口围着的村民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这些乡村妇人，你可以说她们没进过城，没见过多少世面，但是对于一些人心的多面性，却是在日常琐碎的生活中，有着敏锐的察觉能力。
刚才还对牙婆说着自家女儿会绣荷包的婶子，突然脸上闪过一抹惊恐，赶忙将女儿拉开，让她离牙婆远点。
其他带着孩子过来的大娘、婶子，此时明白了过来，有的已经牵着孩子的手，转身就逃似的离开了。
牙婆双手叉腰，头上的发髻都歪了，怒气冲冲的看向张云德。
“那是员外家心善，可怜你们这些穷苦人，王家的！你们可别不知好歹！就这丫头土里土气的，卖去给人浆洗衣服都没人要！”
饶是王五这样的窝囊人，此刻都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那员外家要我家丫头什么？要她的命吗？”
“我不卖女儿了！你走！你走！”王五说着就甩手要轰走牙婆。
“啊！大老远跑了一个时辰才过来，这会儿反悔要我走！没那么容易，给我拿出一吊钱的车马费来！”
牙婆对着王五扯着嗓子大呼小叫，还挽起袖子要拆王家门前围的篱笆桩。
这架势连村里擅长吵架的村妇都看的连连摇头，纷纷避让，敬而远之为好。
王家婶子过来护住三丫，担心牙婆抢人。
二丫听着张云德刚才说的话，意识到了牙婆要签死契的原因，整个人被气的全身发抖。
这就是买她妹妹的命啊，就是将来被主家打死了，他们也是投告无门。
而牙婆别的孩子都不挑，只要她家这黝黑皮实的三丫，是看中她皮糙肉厚禁的起搓磨吗？
事情琢磨到这，二丫觉得也是八九不离十了，她万分庆幸自己去喊了张家人，要不然凭自己不敢忤逆父母这点，三丫早就上了马车被带走了。
想到这，心里蒸腾起一股怒火，她看到父亲压根拉不住正在撒泼的牙婆，于是朝周围一瞧，立刻跑向后墙根。
紧接着，就是二丫的一声尖叫。
“阿爹！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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