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的重逢】
春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懒洋洋地铺在操场上。马向阳远远就看见陈老师拄着榆木拐杖，半躺在藤椅上晒太阳。那条受伤的腿裹着厚厚的纱布，像根发胀的萝卜。
“陈老师！“马向阳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顺手从兜里掏出个熟透的柿子，“县医院伙食差吧？瞅您这脸都饿尖了。“
陈老师接过柿子，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褶子：“大宣传员同志...“突然压低声音，冲马向阳使了个眼色，“上回说的咱俩一起做茶叶买卖，还算数不，这春茶不等人啊？“
马向阳这才想起来，最近正愁着要给孩子们添置些铅笔本子，口袋里却连个钢镚都掏不出来。他四下张望了一圈，凑近问道：“你这腿能行不？“
“早好利索了！“陈老师拍了拍大腿，“我负责炒制，你负责采青。我那套家伙什都藏在宿舍床底下，今晚就能开工。“
马向阳点点头：“成，我今晚就去后山。你先把炒锅收拾出来，记得把门窗关严实了。“说着又往陈老师手里塞了个柿子，“这个也拿着，熬夜干活容易饿。“
【夜采古茶】
月光被乌云啃噬得残缺不全，老坟地的古茶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马向阳的裤腿早已被露水浸透，冰凉的布料紧贴着皮肤。他踮脚去够高处的嫩芽时，腐殖土在脚下打滑，有几次险些栽进长满荆棘的坟坑里。
正当马向阳揉着酸痛的脖颈时，山脚突然闪过一星火光。白大夫房后的药圃里，隐约可见一个身影正往陶土炉里添柴。橙红的火舌舔舐着某种草药，腾起的烟雾不是寻常的青白色，而是泛着诡异的幽蓝，夜风转瞬间就送来刺鼻的气味。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马向阳就拖着半麻袋茶芽溜进了村学后院。露水把嫩芽浸润得晶莹剔透，在麻袋里散发着清冽的草木香。陈老师早已等的焦急了。
土灶烧得通红，陈老师单腿撑地，受伤的那条腿直挺挺伸着。铁锅里的茶叶在陈老师掌心翻飞，时而如雪花纷扬，时而似群鸟归巢。汗水顺着陈老师凹陷的颧骨滑落，在锅沿“滋啦“一声化作白烟。
“要领是抖、闷、翻...“陈老师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这锅火候到了！我爹临终前说...信阳最好的茶在伏牛山...“他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祖传的炒茶方子，加了些桂花...“
当第一捧茶叶在铁锅里发出清脆的爆响时，陈老师突然僵住了。他推了推滑落的黑框眼镜，鼻尖几乎要贴上锅沿。突然转身抓住马向阳的肩膀，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这品质要是放在信阳毛尖里，绝对能当特级品！我爷爷说过——“模仿老者的腔调，“山场对了，老茶树比黄金还金贵！“
夜风突然变得很凉。马向阳把茶叶用大队上好的油纸包好：“明天我负责去卖茶。“
【县城卖茶】
父亲的二八大杠比马向阳想象中还难骑。土路颠得茶叶包上下翻飞，在晨雾中吱呀吱呀地往县城骑去。昨晚早就想好了去哪卖，茶叶想卖上好价钱还得去找老干部。
县文化馆门口的老槐树下，几个穿着灰布中山装的大爷正在下棋。马向阳故意在石阶上坐下，慢条斯理地泡起茶来。新茶的清香随着热气袅袅升起，正在下棋的大爷突然抽了抽鼻子，手里的“车“都忘了落子。
“小伙子，你这茶...“一个梳着大背头的大爷最先凑过来，眼镜片后的眼睛直放光。
马向阳装作腼腆地挠头：“帮亲戚带的明前茶，结果人不在县里...“
不一会儿，马向阳就被领到了文化馆后巷。大背头大爷熟练地捻起一撮茶叶，对着阳光仔细端详：“芽头饱满，白毫显露，好茶！“说着从内兜掏出几十块钱，“这些我都要了。“
其他几位大爷不干了：“陈老头你这也太贪心了！“最后五斤茶叶被瓜分一空，这个陈老头还给了马向阳他家的地址说要再有这好货就直接送他家去。
国营饭店的红烧肉肥得流油。马向阳手里攥着两人辛苦一整天才赚到的皱巴巴的四十三元五角。穿越文都是骗人的，赚钱可太难了。但这肉可真香——临走还捎带着打包了只烧鸡，还从酒柜里拿了瓶西凤酒。
回程路上，还特意绕道供销社。给孩子们买了些本子铅笔，给妹妹称了半斤水果糖，又给母亲挑了块枣红头巾。最让马向阳肉疼的是那瓶西凤酒——足足花了他三块六，够买二十斤玉米面了。但想到父亲每晚就着咸菜喝红薯酒的样子，他还是咬咬牙付了钱。
【家的温暖】
村口的老榆树下，马向阳远远就看见父亲的身影。他刚一露头，马支书抄起笤帚就冲了过来：“小兔崽子一整天不见个人影，你还知道回来？！“
马向阳赶紧举起手里的烧鸡和酒。油纸包里透出的香气让父亲的动作顿住了。“我今天去帮镇上同学家盖房子，这是工钱...“马向阳话音未落，妹妹已经窜出来一把抢过烧鸡。
晚饭时，马小兰像只小饿狼似的撕扯着鸡翅膀，油点子溅到新褂子上也浑然不觉。王秀芬嘴上说着“败家子“，却偷偷把鸡腿藏进了马向阳碗底。令他意外的是马建国——三杯酒下肚后，把他一直珍藏的两枚陶瓷人物头像递给马向阳：“拿去，早发现你惦记我这俩宝贝了。“白色的像章在灯光下散发着珍珠般柔和的光。
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土墙上摇曳，将一家人的剪影温柔地糅合在一起，马向阳望着这跳动的光影，胸口突然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这温暖让他想起儿时发烧时母亲敷在额头的凉毛巾——在这个原本陌生的年代，这些细碎的温情正悄然滋养着他内心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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