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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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府比将军府小不少,但胜在环境清幽,感谢疏桐不受宠的身份,这公主府地处也并不繁华,倒是很符合她的喜好。

收拾行装,装饰屋舍,自有李赵两个乳母带着幽若、曦微、唱晚、惊寒四个丫头安排,疏桐只携了书,或在廊下,或在花荫,或在水边,静静品读一回。时有下人来回事,她懒懒听着,大多让嬷嬷和管家们去处理,偶尔问一句,大差不差。回门前一晚,疏桐洗漱完毕,曦微和惊寒服侍她睡下,唱晚收了衣服钗环,幽若拿着烛台,有些不甘心地开口:

“殿下,咱们干嘛要搬出来啊,这不是给了那个令玉机会?”

疏桐拉过被子:“怎么,你喜欢裴将军?”

幽若忙辩解:“才不是呢,婢子是替您生气,明明您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凭什么要您搬出来?那个令玉,妖妖俏俏,半夜装病骗驸马爷过去,不说是您的大婚夜,她竟连个避嫌也不知道?哪里是正经人的做派!驸马爷要是被她勾引去了,您可怎么办啊?”

疏桐道:“你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他被谁勾引去又有什么关系?”

幽若不解:“可他是您的驸马啊?”

疏桐整理被角:“所以呢?”

幽若语塞,几人相互对视一眼,末了,曦微道:“殿下是君,驸马是臣,自来只有君叫臣死,没有臣逆上欺君的道理,殿下,即便不考虑旁人,您也不可被这么轻易拿捏了才是。”

疏桐知道她们是为自己好,但别说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就算是和她现在年岁最为接近的曦微怕是也不能明白,近不惑的年纪再世为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如今,她只想简单活着,越简单越好。

“你们说的有理,”疏桐躺下,将头发拢到一边,“容我再想想吧!”

“殿下,您真是越来越清心寡欲了。”放下幔帐,惊寒叹道。

疏桐心一提:“是吗?”

惊寒认真点着头:“是啊,虽说您身份贵重,但咱们从前在宫里,时有不平,您也是会生气的。除了小侯爷,也就是我们能经常陪您说话开解了。自从落水之后,您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什么都不在乎,就像变成了圣人似的。”

疏桐笑起来:“说什么胡话呢,我啊,大概是因为死过一次,所以通透了许多吧!”

惊寒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熄了灯,与唱晚在外屋守夜听用,其他人俱出去了。

窗外月光朗朗,疏桐毫无睡意,她没有说谎,很多事情,的确是在生死一线时才会明白,她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可她也知道自己没有再死一次的勇气,既然命运不肯放过她,非要她活着,那她就活着好了,只要她那个便宜老公不出事,不出大事。

皇家的回门更多的是一种礼节,没多少亲情,转圈谢恩过后,疏桐被皇后拉走,说要说些女人间的体己话,其实只是方便皇帝和裴铮谈事情而已,皇后也是不容易。

留过午饭,皇后被太后叫走了,疏桐也便就辞了出来,皇帝和裴铮谈话没有结束,她只好干等着。眼见日已西斜,西边天空迅速涌上了乌云,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大雨倾盆而下,天色暗得更快了。

疏桐一直很喜欢下雨天,尤其是这种黄昏雨,别有一番情肠。

她立在廊下看了会,一时雨收,她漫步出去,走至桥上,回头见各宫都点起了灯笼,影影绰绰,昏黄而不真实,风过处,雨水混合着泥土略带腥味的气息,她独立黑暗,仰头望天,不防又有大雨兜头而至。

“姐,你笑什么?”

一声呼唤,疏桐睁开眼,头顶一把油纸伞,握在一个少年手中,端的是俊眼修眉,顾盼神飞。

“你是?”

少年做了个鬼脸:“姐姐,你就算嫁给了阿铮,也不能把阿墨忘了呀,才不过两年没见而已。”

阿墨?疏桐没听过这个名字,又看这少年年纪不大,于是问道:“你都长这么高了?”

阿墨笑嘻嘻凑近,用手比划着两人身高差:“怎么样,我是不是比阿铮——比姐夫都要高了?”

疏桐笑笑不说话,阿墨又道:“我刚跟父亲从南境回来,本来想直接去将军府的,听说你们今天回门,索性往昭阳殿递了帖子,谁知皇后娘娘被太后娘娘叫走,等了半日才进来,还好见到你了。”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小侯爷,皇后的弟弟,当朝国舅,镇南侯沈鼎独子,沈昀墨。

“有心了。”疏桐说,看着那纯净的笑容,不由跟着笑了。

“你刚才笑什么?”阿墨促狭地凑过来,带来几分风尘仆仆的气息,“连下雨你都没有察觉,是不是在想姐夫?”

“不是。”

阿墨露出夸张的表情:“我不信,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时候。”疏桐望着漆黑的雨幕,随口敷衍。

“小时候?”阿墨歪了下头,越发笑得肆意,“那不就是在想我?”他高兴地拉着疏桐的手,“我也想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记挂你,做梦都想回到小时候每天跟你在一起的日子!”

疏桐不动声色抽回手:“你长大了。”

“父亲也这么说!”阿墨眼睛亮晶晶的,“他说我从了军,就该担起军人的责任,给我安排了课业,每天都练到不能动弹,我不怕累也不怕苦,只要有朝一日能保护你,能让你以我为荣,再苦再累我都愿意!”

真诚永远最能打动人,疏桐浅笑,生平第一次在这苍凉的黄昏雨里,品到了一丝黄昏般的和煦。

“你们在做什么?”又一个声音传来,应该是裴铮了。

阿墨转到疏桐身侧,继续为她撑伞,因为要完全遮住疏桐,所以能看到他湿了半边身体,他看到裴铮后高兴地叫了一声。

“哈哈,姐夫来了!”

裴铮打量着阿墨,好像在看自己心爱的弟弟:“什么时候回来的?有两年多没见了吧,都长这么高了?”

阿墨露出一口小白牙:“刚回来,听说疏桐姐姐在这,我便先进宫瞧她,明日再去瞧你。”

裴铮责备道:“天色将晚,又下雨,你就为了这个特意跑进宫一趟?”

阿墨笑得天真:“我回来只能待几天,还要跟着父亲回南境呢,自然要抓紧时间把想见的人都见一遍,今日见了疏桐姐姐和皇后娘娘,明日去你府上会一会你,切磋一番,然后再和父亲去几个世伯家拜访,也就差不多该走了。

裴铮皱眉:“你还要走?”

少年意气风发:“当然,我将来也要做和姐夫你一样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裴铮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我等着那一天!”

得到了夸奖的阿墨高高兴兴把伞塞给疏桐:“我走啦,去瞧瞧皇后娘娘回来了没!”但是裴铮先把自己的伞递了过去:“把伞拿着,你要淋着跑到昭阳殿,皇后娘娘不知该怎么心疼呢!”

疏桐看着阿墨白色的身影跑过拐角不见了,又站了一会,才收回目光,同裴铮一起出了宫。

外面雨下得越发大了,连马车内也有潮湿感。疏桐觉得气闷,微微开了点车窗,窗外雨幕如瀑,她闭上眼睛听着,她喜欢在黑暗中听雨,这让她很放松。

裴铮在观察她,方才递伞的时候,无意碰触了她的手,那手指微凉,如今乃是盛夏啊,许是在雨里站久了吧?他的马车一如他本人,硬邦邦冷冰冰,以往每次令玉坐都会抱怨,然后给他塞好多鼓鼓囊囊的软垫,他不喜欢,便只有在令玉用车的时候才放进去,但疏桐坐了一个来回,一个字也没说。她开窗看雨,那目光不似看自己般漠然,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悠远,她闭上眼睛听雨,不知道是不是也喜欢大雨滂沱中的静谧,喜欢雨打在身上的微微痛感与畅快。

其实他心里知道疏桐并没有错,但一来他反感被人逼迫,二来也见不得令玉受委屈,且这长公主与他推测中反差太大,那无动于衷的模样总让他有种自己是个笑话的错觉。他要为家族负责,有扶助君王的义务,正如那几个轮番来劝他的宰辅重臣说的那样,此事除了他低头,别无他法。

“公主府到了。”

思路被打断,裴铮看着疏桐睁开眼,那一丝悠远消散,她推开门,对自己微微颔首,就消失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