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眼一个月过去了,疏桐果如她自己所说,再没回过将军府,也没找过裴铮,相安无事的日子一久,风言风语就多了起来,只不过无论哪种言语,最终得出的结论都是将军不喜欢长公主,与令玉才是真爱。
对于这些,公主府除了疏桐都很生气,越发瞧不上将军府,索性断了往来。与之相反的是令玉很高兴,虽也约束下人不可乱说,但任谁都看得出她的满意,有时邀裴铮谈诗说赋观灯赏花,裴铮也欣然相陪,将军府人见此等光景,也就对她越发恭敬,俨然将她当成真正的女主人。
裴铮当然也听到了碎语,但令玉已经尽力约束,他不好再说什么,而且往来是公主府先断的,他纵觉不妥,也不想主动修复,何况他也没做错什么。
他不愿修好,不代表别人不愿意。本来要去南境,却被皇后强行留下的阿墨在发了几天脾气后,就长在了公主府,三五不时跑过来,有时还赖着住几天,每日无论有事没事有话没话,都要在疏桐身边绕来绕去。疏桐本待撵他走,这小孩诘诘呱呱吵得人脑瓜疼,但看着那张献宝似的巴巴望着自己的小脸,又开不了口,久了,竟也习惯了,一日他没来,反倒觉得冷清。
“姐你看,我箭法怎么样?”阿墨跑过来,一手拎着弓,一手抓起疏桐喝剩的半杯茶,咕咚咕咚喝光了。
下人端上新茶来,疏桐责备道:“那是我的茶,如今大了,也该讲些礼数了。”
阿墨嘻嘻笑,接过新茶,又问一遍:“你看啊,我箭练得怎么样?”
“好,太好了,什么时候练得这样好了?”疏桐笑道,看着那张求夸奖,求表扬的脸,用手帕替他擦擦汗,少年立刻神采飞扬起来。
“这不过尔尔,我骑射更好!”他往疏桐跟前挪了挪,“我一定不会给姐姐丢人的!”
疏桐十分随意地顺着他的话道:“好,你最厉害了!”
少年的笑容闪了一下,似是有些困惑,但很快他就说:“咱们去马场吧?我许久没练习了,阿铮要是知道,该说我惫懒了!”
“去什么马场,”疏桐懒懒翻了一页书,“京郊的军营,你跟裴将军说一声,他能不让你去?”
阿墨坏笑道:“姐姐想见姐夫,何必打我的旗号?”
疏桐不理他。
阿墨于是去拉她袖子:“好姐姐,阿墨说错话了,阿墨想跟你一起去嘛,现在时候尚早,我知道有一家酒楼做的水晶肉最好吃了,咱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去马场,如何?”
疏桐不及说话,又一次被他拉出了门。
中元节素有祭祀故人,放灯祈福的传统。大街上弥漫着纸钱香火的味道。阿墨早早来了公主府,强行让婢女给疏桐梳妆,推着她出了门,又逼着买了河灯,赶着走到河边,将灯放进河里,汇入浩浩荡荡的河灯队伍,慢慢飘向远方。
阿墨蹲在水边,轻轻把灯送走,双手合十默默祝祷,疏桐看着他虔诚的样子,笑得十分慈祥。
“姐,”阿墨凑过来,“你刚许了什么愿望?”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疏桐答道。
阿墨显得十分惊奇:“哪有人许这种愿望的?”
“怎么没有呢?”疏桐说,“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阿墨哼了一声:“你都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
疏桐也不勉强:“好吧。”
阿墨张开嘴巴又闭上了,转转眼珠,好歹没有再追问,拉着疏桐去别处玩耍了。
街上行人如织,很多年轻人都很热衷出来放河灯,三三两两,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更有一个少年被少女揪着耳朵教训,他一边喊疼一边被拉走,路过的人捂着嘴偷笑。这就是年轻的好处,疏桐想,她被阿墨拉着,逛逛这个,看看那个,也觉得新鲜有趣。转过一条长长的灯火回廊,来到一座灯火通明的楼阁,疏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名字,就被阿墨拉了进去。
原来是一间酒楼。
坐在楼上,品着不知凡几的佳酿,和朋友唠几句闲嗑,看夜色朦胧,红尘繁华,疏桐第一次,真正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夜色潋滟随风去,酒香空蒙踏月来,且把疏狂图一醉,星河入梦,梦入云天外。
对面的阿墨突然咦了一声,疏桐收回看向街上的目光,发现阿墨也在看着街上,眼睛眯了起来。只是两人对面坐着,看的方向正相反。
“怎么了?”疏桐问。
阿墨收回目光:“没什么,以前怎么没发现,京城的夜色这么好看?”
“我也没发现,”疏桐给自己斟了杯酒,慢慢饮尽,觉得略微有些上头,于是对阿墨说:“今日也晚了,咱们回吧?”
阿墨赞同,两人便下了楼,在门口时与一对年轻人擦肩而过,闻到了淡淡的茉莉香气。
中秋,皇帝照例摆下夜宴,召宗亲与百官同饮。
疏桐与裴铮入宫时尚早,裴铮被皇帝召去书房说话。疏桐很明白自己不该参与那些谈话,是以一个人踱了出来,往御花园去溜达。
“殿下,咱们去那边走走吧?桂花开了,很香的。”曦微跟在后面建议。
“是吗?”疏桐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没看到桂花树,倒是自己正走着的这条路,流水潺潺,流过山石叮咚,前方不远有片菊花圃,里头有几株墨菊含苞待放,当真是少有。
“咱们去别处吧?”幽若也在劝,非要把她往别处领,“婢子不该带殿下来这伤心地!”
伤心地?疏桐看看流水,自己被拒婚后,难不成就是在这里投水自尽的?那可真不是个高明的主意,她一边跟幽若离开一边打量四周:这只是一条水流,水面既不宽阔,也不隐蔽,周围小路上往来宫人那么多,很容易就能被人发现,且疏桐很怀疑它的深度能不能没过自己的腰。
绕过假山,果然有一株桂花树,树下水上一个小亭,亭上有匾,上书“松茂”两个大字,疏桐走了进去,流水在这里汇聚,形成一处开阔的的水面,莲叶田田,苍翠葳蕤。
疏桐在亭中石凳上坐了,用手支着头,渐渐放空。直到凉风吹过,她才猛然惊觉,原来夜色已披着如水的沁凉,姗姗而来。
“幽若,陛下那里还没有动静吗?”疏桐收回目光,问道。
“还没呢,”回答她的是曦微,“幽若去给殿下取披风了,这就回。”
疏桐点点头,就着刚起的灯,果然看见幽若正捧着她的披风快步走来。
“手怎么了?”疏桐问,系披风时她恍惚看见幽若的手背上有几道淡淡的痕迹,没出血,脏兮兮的。
“没,没事,”幽若吸了下鼻子,“婢子着急,不小心摔倒了。”
疏桐生了疑心:“真的?”
幽若不敢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疏桐转向曦微,她显然也没信,但见疏桐看自己,便笑道:“摔一跤也好,长长记性,看以后还敢不敢毛手毛脚了?”
疏桐轻叹一声,没说话,往幽若来的方向走去,行至碧波桥,与一个婆子迎面撞上。
婆子鼻孔朝天与她擦身而过,曦微忙上来扶住。
“哪个殿的,懂不懂规矩?”她的声音并不小,婆子竟假装没听到,幽若下意识让了一步,正对她使眼色。
“让她站住。”疏桐捕捉微表情的能力常常让心理医生都常感到惊叹。
内监赔笑道:“不怪殿下不认识,她原不是大内的人,那是越千岁府上的孙嬷嬷,王妃身边的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