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越亲王家的人,怪不得幽若被欺负了也不敢说。越亲王赫连清野,早年骁勇善战,极得太祖皇帝喜爱,曾想改立他为储,奈何他非嫡非长,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也并没有什么过失,元老重臣力谏之下,太祖皇帝才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打算。所以先帝赫连平野即位后对他十分忌惮,想尽办法削了他的兵权,同时着力提拔异性武将。许是遏制得太狠,十七年前东宫突遭剧变,一夜之间血流成河,为护太子赫连闻远,东宫精锐尽折,众人皆知是他所为,奈何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能眼看他的势力越发坐大,俨然有了问鼎的苗头,以至于赫连闻远即位后对他越发忌惮,只恨没有理由,不能轻易动手。
论辈分,他是皇帝和疏桐的亲叔叔,疏桐看着孙嬷嬷走下碧波桥,道:“叫她回来。”
内监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去叫了人,疏桐对曦微道:“照顾幽若,等会你们都别说话。”
明令不能违抗,孙嬷嬷堆起一个虚情假意的笑容:“不知是哪位贵人?老奴这一向常在王府,不大进宫,倒认不得了!”
疏桐拉过幽若脏兮兮的小手:“这是怎么回事?”
孙嬷嬷眼皮都没抬:“什么怎么回事?老奴不明白贵人的意思!”
疏桐道:“我问你话,你最好老实回答。”
孙嬷嬷轻笑一声:“贵人忒也闲了,岂不知夜里风凉得很,王妃娘娘还等着老奴手里的披风呢!”
“既知夜里风冷,问你话如何不快回答?”疏桐不为所动,“王妃问你,你也这般装傻充愣?究竟她好性儿,纵容你们,我却是个难缠的,说与不说各有后果,你自决定罢。”
孙嬷嬷一张脸笑成了菊花:“老奴实不明白贵人的意思!”
内监赶上来:“殿下息怒,孙嬷嬷常随王妃左右,极得心意的,这中间想必有什么误会,此事也不难,不如交由大内处理,定能给殿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本宫并无不满。”疏桐和颜悦色对内监说,一脚踹在孙嬷嬷膝弯处,老婆子不防,扑通一声跪下。
疏桐趁机将孙嬷嬷的手按在了地上:“幽若过来!”
谁也没想到她会亲自动手,一时竟无人阻止,小内监大惊失色:“万万不可!”
“孙嬷嬷!”有声音传来,不快不慢不高不低,“叫你去取东西,你是走去哪里了?”
碧波桥下,一队人逶迤而来,为首的女人宫装严整,气度雍容,虽不算年轻,但保养得当,看着比年轻的姑娘反而更有韵味。
疏桐松了手,孙嬷嬷立刻跑到女人身边:“娘娘来了,这位殿下受人挑唆,说老奴欺负了她的丫头,要亲自动手教训,凭老奴怎么分辨,她只是不听呢!”
越王妃整理着袖口,慢条斯理训话:“主子要教训,你自当受着,她说你错了,你便是错了,如何能分辨?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很该明白这个道理。”
孙嬷嬷笑道:“是,娘娘教训的是,老奴知错了。”
越王妃满意地点点头:“还不跟上!”
疏桐及时移步横挡,拦住了越王妃。
“放肆!”王妃的侍女怒道,“竟敢拦王妃娘娘的路,还不退下!”
曦微不干了:“这位姐姐,你呵斥退下的,是陛下册封的昌宁长公主,位同亲王!”
那侍女还想说话,越王妃抬了抬手,终于看了疏桐一眼。
“昌宁?”她上下打量着疏桐,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哟,闻名不如见面。”
疏桐礼数周全:“既然叔母也认同教训这位孙嬷嬷,那便该坐实才对,否则担了虚名儿,是侄女的不是,还是叔母的不是?”
越王妃颇有几分招猫逗狗的意思:“你待如何?”
疏桐顺着她的语气:“本来是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现下既然叔母在,侄女也不好咄咄逼人,她自己从这桥上跳下去,便当侄女教训过了,如何?”
“这是想杀了老奴啊!”孙嬷嬷的指控倒也有不无道理。
越王妃看了看水面:“我其实一直以为皇宫的水与别处不同,不然怎么你经过之后,会变得这么——怎么说呢,异想天开?”
疏桐果然异想天开地加了一句:“她若不肯,侄女便帮她一把。”
越王妃轻蔑地哼了一声:“蠢材!”抬脚便走,疏桐让到一边,等越王妃走过,孙嬷嬷走到时,抓住老婆子的胳膊向后一拉,另一只手一送,孙嬷嬷发出一声大叫,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疏桐对越王妃露出一个憨直的笑容:“昌宁教训完啦,昌宁恭送叔母!”
越王妃柳眉倒竖,有人对她耳语了什么,她怒极反笑:“这么些年倒是小瞧了你,不成想小一辈里倒不全是些不争气的,你很好。”
孙嬷嬷被乱七八糟地打捞了上来,疏桐猜得没错,水不深,堪堪到腰际。除非有大毅力非要淹死自己或者实在倒霉的人,齐腰深的水是绝对淹不死一个成年人的,自己会选择这种地方跳水自杀?
这自杀是多不诚心啊!
幽若很焦虑。
“这可怎么好?”她抹着眼泪儿,“都是为了婢子,殿下得罪了越王妃,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疏桐要来药膏给她涂抹:“还疼吗?”
“殿下,”幽若跺着小脚,“陛下见了王爷都礼让三分,若是王妃告到御前,没有人能护得了您啊!”
“咱们从前都是能忍就忍的,这才安稳过了这些年,”曦微同样忧愁,“现在虽说您成了婚,可驸马爷他……小侯爷也大了,不在您身边了,以越王妃的心性,她是一定会报复的呀!”
疏桐把药膏递给曦微,宫人传话,宴席要开始了。
裴铮等在大殿门口,见疏桐缓步走来,表情有些奇特,疏桐看到了,并不在意,与他一起由宫人引着往座位去了。
朝颂完毕,众人落座。疏桐抬眼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宗亲首席的越王和他旁边的越王妃。
她换了一支九尾赤金凤钗,凤尾森森,翎羽振振,烛火煌煌间有幽光闪烁,凤凰口中衔着一串宝石,殷红如血,正好垂在王妃的美人尖上,当真大俗即大雅。
凤钗不算大,但比皇后的大。
皇帝与越王神色如常,叔侄二人谦让一番,亲亲热热坐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便比先前热络了些,相熟的宗亲,投缘的大臣,相互之间敬着酒说着话,期间时有人给裴铮敬酒,疏桐坐在旁边,有时需要陪一盏,大多时候只要来人不特意提她,她就假装看不见。但这种场合不喝酒,时间一久就会觉得无聊,眼下疏桐就是,她默默用筷子戳着一块糕点,心里期盼宴会早点结束。
“昌宁殿下好啊!”一个疏桐绝不会听错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