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宁平站在祠堂门前时,晨雾正漫过青石板缝。
门环上的铜锈被人特意擦过,在他指尖留下淡绿色的痕迹——这是族老们刻意摆出的郑重姿态,却让他想起昨日深夜在砖缝里摸到的半枚碎玉。
那是赵府的家徽,混在宁安送来的米袋最底层。
平哥儿。
低唤声从左侧廊柱后传来。
刘氏裹着青布裙,鬓角沾着露水,手里攥着个油纸包:趁热吃,你昨儿在后巷挨的那刀,我让孙大夫配了金创药。她往宁平手里塞药包时,指甲轻轻掐了下他虎口——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宁平垂眸,看见油纸包夹层里露出半页纸角。
他不动声色将药包揣进怀里,抬眼时正撞上祠堂内传来的咳嗽声。
族老到齐了。守祠的二伯扯着公鸭嗓喊,目光在宁平腰间的旧玉佩上多停了半刻。
那是宁家祖传的信物,昨日被潜入者翻找的目标。
祠堂正中央,十二张梨木椅坐得满满当当。
最上首的七爷捻着白胡子,眼皮都没抬;左边第三位的五叔公攥着旱烟杆,烟锅子烧得通红;宁远站在供桌旁,玄色锦袍的金线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脚边摆着个檀木匣。
宁平,可知为何唤你至此?七爷终于开口,声线像老榆树皮般粗糙。
宁平扫过供桌上的《宁氏家法》,又瞥见宁远指尖无意识摩挲檀木匣锁扣的动作:孙儿愚钝,还请七爷明示。
你欺瞒长辈,妄议先祖!五叔公猛拍桌案,烟锅子咔地裂成两半,前日里在祖宅说族谱有污,当我们老眼昏花?
正是。宁远掀开檀木匣,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今日特请族中长辈共鉴——这是我昨日从县学典籍阁抄录的族谱副本。他展开绢帛,指尖停在第三页,宁家正统,自高祖以下,并无你祖父宁怀安之名。
祠堂里响起抽气声。
宁平注意到七爷的手指在椅把上敲了两下——那是宁远提前通气的暗号。
他摸了摸怀里的油纸包,夹层里的纸页硌得胸口发疼。
那是刘氏昨夜塞给他的,县太爷亲批的允许查阅族谱原始档案的朱笔手谕。
五叔公记性差了?宁平突然笑了,上月我替您誊抄《朱子家训》时,您还说怀安公当年中进士,是宁家的光。他转向七爷,七爷可记得?
二十年前祖祠重修,祖父捐了三百两银子,碑刻还在东墙根儿。
七爷的脸涨成猪肝色。
宁远的指尖在绢帛上蜷起:空口无凭!
若族谱无载,你祖父便是...
便是被除名的逆子?宁平截断他的话,从袖中取出朱笔手谕拍在供桌上,县太爷说了,原始族谱存于县库密室,今日特请县衙文书来验。
祠堂外传来脚步声。
穿着皂衣的文书捧着个鎏金漆盒走进来,盒盖打开的瞬间,霉味混着檀香味漫开——这是真正的原始族谱,每一页都盖着云州府儒学的大印。
比对过程很快。
文书的手指在两卷族谱间来回移动,突然顿住:这里。他指着宁远的副本,宁怀安的名字被涂去,改用同色墨笔填了宁怀仁。
看这墨色,新得很。
还有这里。文书又翻到最后一页,原始族谱的骑缝章是青阳县正堂,这卷用的是青阳县主簿——主簿印早在上任就换了。
祠堂里炸开一片议论。
五叔公的旱烟杆当啷掉在地上,七爷的白胡子抖成一团。
宁远的脸白得像张纸,突然拔高声音:定是这小子勾结外人篡改!
够了。宁平按住族谱,掌心的文气值在系统面板上跳动。
他昨夜替街角卖菜的王婶写了首《悯农》,又救了落水的孩童,文气值刚够一次具现。
系统,具现《儒林外史》御史巡按残影。他在心里低喝。
祠堂的梁柱突然发出咔的轻响。
众人抬头时,只见供桌上方的空气泛起涟漪,一道玄色官袍的身影缓缓凝实。
那人头戴獬豸冠,手持玉简,目光扫过全场时,连最上首的七爷都下意识直起了腰。
此乃......五叔公的声音发颤。
御史残影的目光落在宁远身上,他手中的玉简突然泛起金光。
宁平看着系统提示里文气值-300的数字,喉间泛起甜腥——这具现消耗比他预想的更大。
篡改族谱......残影的声音像闷雷滚过祠堂,尾音消散时,供桌上的两卷族谱突然无风自动,宁远的副本唰地展开,被涂改的字迹在金光中显出原本的宁怀安三字。
七爷的茶盏啪地碎在地上。
宁远踉跄后退,撞翻了供桌旁的香案,香灰扑了他满头满脸。
刘氏在人群里攥紧了手帕,眼底闪过一丝欣慰。
这......这是先祖显灵!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祠堂里乱作一团,五叔公跪在地上直磕响头,七爷扶着椅背直喘气。
宁平望着那道逐渐淡去的御史残影,摸了摸怀里的金创药——后巷那刀的伤口还在疼
御史残影的话音如重锤砸在祠堂青石板上,七爷扶着椅背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他分明记得二十年前宁怀安捐银修祠时,自己亲手在功德碑上刻下宁怀安三字,如今却被宁远篡改族谱,连带着把宁家这一脉都贬成了旁支。
五叔公的额头抵在砖缝里,香灰沾了半张脸,方才还拍案骂人的底气早散得干干净净。
宁远的玄色锦袍已被冷汗浸透,后背紧紧贴着倒塌的香案。
残影周身散出的气劲如无形山压,他膝盖骨几乎要碎在青石板上,偏还要梗着脖子强辩:这...这是邪术!
我宁家列祖列宗怎会助逆...话未说完,残影手中玉简突然迸出一道金芒,精准点在他心口。
宁远哇地吐出半口黑血——那是昨日他在赵府喝的避毒汤里掺的蛊虫,此刻被正气震得现了原形。
邪术?宁平垂眸盯着掌心系统面板,文气值从820暴跌至510,喉间的甜腥压了又压。
他早知具现《儒林》正臣消耗大,却没料到这御史残影连旁门左道都能震破——倒省了他查宁远是否通敌的麻烦。
他抬眼时,眼底的冷光比残影的金芒更刺人:赵师爷,您躲在门外听了半日,不累么?
祠堂木门吱呀被撞开。
赵师爷穿着靛蓝儒衫冲进来,腰间铜鱼佩撞在门框上发出脆响。
他额角挂着汗珠,却强撑着甩袖冷笑:宁公子好大的阵仗!
不过是些障眼法罢了,诸位老叔伯莫要被...
赵师爷急什么?宁平打断他,冲门外招了招手。
早候在廊下的宁安抱着个漆木箱小跑进来,箱盖掀开的刹那,祠堂里飘起淡淡霉味——正是昨日在后巷米袋里翻出的半枚碎玉,此刻正躺在一叠泛黄的地契上。这是青阳县南坡三十亩良田的地契,原主是城西王记布庄。宁平指尖划过最上面一张契约,可王老板上月明明说,地是卖给宁家的。
赵师爷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那叠地契——上月宁远求到赵府时,正是他亲手拟的代买文书,为的是把宁家祖产转移到赵家名下。
此刻地契上宁氏宁远的签名还未干透,骑缝处却盖着赵记钱庄的朱印。
更妙的是这半枚玉。宁平捏起碎玉对着晨光,赵府家徽上的云纹在光下泛着幽蓝,赵府二公子前日还戴着同款玉佩,说要替宁家清理门户。他突然笑了,赵师爷,您说这是幻术,那赵府的玉怎会混在宁家米袋里?
难不成是赵公子夜里梦游,把玉佩掰碎了喂鸡?
祠堂里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五叔公抖着手捡起旱烟杆,这次没敢再拍桌子;七爷盯着那叠地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上月收的宁远送的补药,原是用这些地契换的。
赵师爷的靛蓝儒衫下摆被冷汗浸得透湿。
他踉跄退了两步,撞在供桌上,那卷被篡改的族谱哗啦落在脚边。
他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拔高声音:就算宁远有错,这小子也不能...
够了。上座传来一声叹息。
一直沉默的老族长终于开口。
他扶着拐杖站起来,白发在晨光里泛着银霜,当年宁怀安救我出赌坊,把最后半袋米塞给我妻儿。他指节叩了叩原始族谱上宁怀安三字,宁家的骨血,容不得外人指手画脚。
宁远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
他瘫坐在香灰里,玄色锦袍沾了大片白灰,像具被抽走筋骨的傀儡:你们...你们早知道他是怀安公的孙子。
当年我求你们承认我是长房嫡子,你们说等宁家出了进士再说。
现在他有本事了,你们就...他突然剧烈呕吐起来,黑血里混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虫尸——正是赵师爷昨日给他下的同心蛊,如今主子要弃卒保车了。
老族长闭上眼,拐杖重重顿在地上:家法伺候。
几个族卫上前时,宁远突然抓住宁平的裤脚。
他眼底的疯狂褪成死灰,声音哑得像破风箱:你赢了...可赵府不会罢休的...话音未落,族卫已将他架了出去,哭嚎声撞在祠堂飞檐上,惊起一群麻雀。
赵师爷缩在墙角,看着宁平一步步走近。
少年腰间的旧玉佩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哪还有半分昨日被他羞辱时的落魄。
他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告饶,却见宁平瞥了他一眼,便有族卫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赵师爷,县太爷的朱笔手谕还在,您跟我们去衙门,把代买地契的事说清楚?
赵师爷腿一软,瘫在地上。
祠堂里渐渐安静下来。
老族长示意宁平上前,将象征族长之权的青铜令牌递到他手里。
令牌还带着老人掌心的温度,宁平却觉出几分沉——这不是荣耀,是宁家百口的生计,是被篡改的族谱里每一个名字的冤屈。
平哥儿。刘氏不知何时站在廊下,鬓角的露水已干,眼底泛着水光,昨日在后巷救你的,是县学藏书阁的老张头。
他说...州府秘阁的《玄天志异》里,记着些...记着些关于万界碑的旧事。
宁平的手指在令牌上微微一滞。
他望向祠堂角落积灰的书案,那里摆着本半开的旧书,泛黄的纸页上隐约可见州府秘阁四字。
晨风吹过,书页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说些谁也听不懂的秘密。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